雖然在降落荒星之後, 驚蟄的行動完全在爲尋找主控服務。
但和顧景深有關的小心思,還是能從一些細節處看出來的。
比如她對炸排骨和甜點的偏好。
銀河系品類繁多的食物對隕星人來說無疑是充滿吸引力的,甜點姑且不論, 作爲大衆小吃的炸排骨爲什麼會讓驚蟄那麼喜歡?
又比如更明顯的一點, 她還是叫驚蟄。
進入銀河系之後, 穩妥些的方法自然是換個名字。但驚蟄想, 就算我叫驚蟄, 又有誰能想到我就是驚蟄號呢?
於是她心安理得的沿用了這個名字。
一個半月,在精神力的支持下,驚蟄勉強學會了荒星語言, 學習的過程中,眼鏡副經理出力頗多。
雖然嘴上喊着隨時準備殺掉驚蟄, 可在日常工作, 乃至生活上, 他都給了驚蟄毫無保留的幫助,甚至可以稱得上無微不至的照顧。
驚蟄在喝茶前問的那句“下毒了嗎”, 更像是一句玩笑。姑娘覺得眼鏡副經理不是真的想殺她——至少目前不想。
她甚至覺得眼鏡前經理輸給自己也是故意的,驚蟄覺得男人在和自己打的時候沒盡全力。
“你好像在躲避什麼?”驚蟄捧着茶杯,問副經理。
副經理推了下眼睛,反問:“你好像在尋找什麼?”
驚蟄大大方方的點頭:“在找回家的路啊。”
副經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對啊,你不是本地人。”
驚蟄:“這裡不會只有我一個不是本星人吧?”
“當然不是。”副經理回答道, “我也不是本星人。”他往窗外指指, “老闆家裡的, 很多都不是本星人。” wωω ☢тт kán ☢¢ O
驚蟄的視線隨着副經理的手指移到窗外。
垃圾廠所處的荒星區域常年吹北風, 所以管理層的辦公室在廠的最北邊。
驚蟄辦公室的窗戶又面北, 於是她看見的不是高聳的垃圾山和無數的拾荒者,而是一道牆。
那是一道摻有高強度金屬材料的水泥牆, 牆上安着裝有密碼鎖的防爆鐵門。
鐵門寬且高,是供大型垃圾車出入的。這些垃圾車上的垃圾全部來自於牆後的內城——荒星的上層階級的生活區域。
當然,光是內城的生活垃圾是不可能堆起這麼多垃圾山的,垃圾廠裡大部分的垃圾來自其它星球。
在制度完善的星球上,垃圾處理是很多企業開支中的一個大項,於是就會有那麼些企業,爲了節約成本,和荒星上層簽訂合同,在支付一點兒可以忽略不計的環境保護費後,把大量的垃圾空投進荒星垃圾廠。
積少成多,環境保護費給荒星內城帶來了大量的財富,內城居民中的佼佼者擁有的資產甚至比某些星上的首富還要多。
內城的富人們有能力移民,卻不肯走,因爲他們的生活環境非常好,更因爲他們是這顆星球的統治階層。
有鬱鬱蔥蔥的樹木從圍牆那頭伸出柔軟的枝椏,在更遠些的地方,是內城建築的模糊影子。防護罩隔絕了荒星外城有毒的空氣,也阻攔了驚蟄的視線。
而沒能力移民的人,比如說驚蟄現在所在的這個階層,則是擠破了頭想要進內城,得到某個大佬的青睞,從而獲得一張離開的船票。
生活垃圾和工業廢料不分類的堆放在一起,化學反應和日漸加深的腐壞讓垃圾廠上的味道難聞到難以形容。每天兩次巡視廠區,驚蟄都會外放精神力,保護一下自己和空氣直接接觸的皮膚,尤其是脆弱的鼻粘膜。
外放的精神力能強化□□,卻不能過濾空氣,如果不是因爲驚蟄生活在隕星,對好聞難聞的概念不算清晰,她恐怕會吐出來,而不是僅僅被刺激得不斷打噴嚏。
辦公室處在上風口,還有空氣淨化裝置,可還是漂浮着一股垃圾廠獨有的異味。
驚蟄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好想去內城生活啊……”
副經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想去內城生活?”他說,“機會就在眼前喲。”
“機會?”
“是的,機會。”副經理放下茶杯,“幾乎每個荒星人都想進入內城,內城人也樂於看到這種積極向上的競爭。”
“內城的人員消耗一直都很厲害,他們時常需要補充新鮮血液。”
驚蟄:“人員消耗?”
“對,”副經理笑了笑,沒有做解釋,“人員消耗。”
“從拾荒者到垃圾廠守衛再到領班,乃至經理或者更上層,是荒星人一步步接近內城的途徑。”
“垃圾廠的管理層是外城人中的佼佼者,只有這些人才能勉強入內城人的眼。像我們這樣的大型垃圾廠在荒星上有幾百個,每個季度,內城會發通知讓各個垃圾廠經理及以上的管理人員去參加進入內城的選拔賽。”
“經理及以上?”驚蟄斜眼看副經理,“以上是什麼?”
一個半月,驚蟄沒有在垃圾廠見到過所謂的上級,自己當上經理也不過是降職爲副經理的眼鏡男,通過網絡和不知道誰發了封文件,在收到回函後,驚蟄就走馬上任了。
回函告知了驚蟄上級的存在,但至今爲止,和上級接觸的始終都是副經理。
驚蟄這個經理要做的工作,不過是每天巡視幾次工廠,用超高的武力值起到震懾作用。
隕星姑娘不是沒有想過去接觸上層,但掌握着通訊頻道的副經理總是笑眯眯的對她說:“這些事情就不需要經理你操心了,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這話說得又客氣又不客氣。
驚蟄笑着應下,一句話沒問。
眼鏡副經理是把她當靶子使呢。
驚蟄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經理及以上?那麼副經理呢?”
眼鏡男雙手一攤:“副經理不能參加。”
“真遺憾,不然我們還能繼續合作下去。”驚蟄半真半假的說了句,她表現得對選拔賽很感興趣:“說說看,選拔賽怎麼個選拔法?”
驚蟄的好奇是副經理樂意看到的。驚蟄聰明,他也不蠢,眼鏡副經理知道驚蟄明白自己把她當成了擋箭牌。但就像驚蟄知道他的目的,他也清楚驚蟄的目的,眼前的姑娘想要儘快進入內城。
彼此互不揭穿,那麼,合作愉快。
副經理臉上的笑容很真誠:“就是一場生存賽,看到了嗎——”他再次指向了窗外,“垃圾廠是外城最靠近內城的地方,而垃圾廠通往內城的鐵門後,是一片作爲污染物緩衝帶的樹林。”
“說樹林不太準確,應該稱它爲森林,或者叢林。”
“每三個月,鐵門那邊的內城守衛會允許垃圾廠經理以上職位的外城人往裡走,只要你能通過那片森林——不論用什麼辦法,你就合格了。”
“至於經理以上的階層,他們住在鐵門那一邊,有防護罩爲他們過濾空氣,除了周圍野獸多一點,生存環境要比我們好不少。”
驚蟄:“可是你卻不想進去。”
副經理笑:“只有你想進去就行了。”
“我相信驚蟄的實力肯定沒問題,”男人笑着說,“穿越森林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
“森林裡有異種嗎?”驚蟄問。
副經理聳聳肩:“有啊。”
波及全宇宙的獸潮對荒星毫無影響。
一來荒星人口少,也不像切爾徹西那樣擁有吸引異種的東西,宇宙異種沒把荒星當成目標,本地異種裡變成宇宙異種的,都拍拍翅膀飛走了。二來,荒星上強悍的本土居民是把異種當食物的。吃掉異種和被異種吃掉早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了。
副經理不明白驚蟄爲什麼要特意問這麼一句:“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姑娘因爲和體格不符的犀利身手在被拾荒者和守衛們在私底下叫做“那個異種一樣的女人。”
副經理嘴上不說,心裡是贊同這個稱呼的。
驚蟄對自己的外號一無所知,對荒星上有關異種的情況倒是知道不少——從異種和人類的戰鬥中混進銀河系,進入荒星後卻沒看見一隻異種,驚蟄特地問過。
“沒什麼。”
腦子裡閃過了離開隕星前在後臺參與的最後一場戰鬥,驚蟄垂下了眼。
姑娘沒有刻意掩飾情緒,副經理看得一清二楚,但什麼都沒問。
不僞裝就是最好的僞裝,從救生艙裡出來的人,實力又那麼強,怎麼可能沒點過去呢。而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把過去輕易的告訴別人呢。
算準了這點而讓自己更自在的驚蟄,和那個剛上後臺叫着“銀河系人好複雜啊”的姑娘,幾乎像是兩個人了。
既然是選拔,那必然還是有危險的,副經理把自己知道的注意事項全部告訴了驚蟄,半個月後,他陪着姑娘走向那道打開了的大門。
進門前,驚蟄問副經理:“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把手裡的包甩到肩上,裡面是眼鏡男幫她準備的物資,從食物到武器,甚至是藥物,都一應俱全。
眼鏡經理笑着:“因爲你替我跨過那道門啊。”
叢林是危險的,內城更是危險的,從下層選拔上去的人死得太快了。
爲了更有風險的生活去冒險,眼鏡經理纔不想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驚蟄算是明白他在逃避什麼,又爲什麼想讓自己活着了:“我一走你就又變成經理了,再過幾天你是不是又要去找個新的經理了?”
眼鏡經理苦着臉:“這種事情也不能做太多次啊,如果讓上面的人發現了我不想去服侍他們,連森林都不用進,我就死啦。”
“所以啊,”眼鏡經理說,“驚蟄你去了內城要快點混出名堂,把我弄進去,我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驚蟄:“我爲什麼要幫你?”
經理:“因爲我幫了你啊。”
“你幫了我什麼?”
“讓你活着啊。”眼鏡男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着,彷彿只要他出手驚蟄一定會死一樣。
驚蟄最後問:“一個外城人,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有關內城的事?”
對於這個問題,眼鏡經理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