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深有理有據:“是我首先向你要通訊號的, 罪魁禍首在我。你不是說過嗎,試駕員的性格對智能機甲的人格養成有重要影響。”
“是我帶壞了你,你做了錯事, 我自然也要承擔責任。”
驚蟄飛快的去查相關資料:“……雖然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但在這方面的法律中, 沒有機甲犯法, 駕駛員連坐的條例。之前幾個被銷燬的智能系統的案例中, 駕駛員也並沒有受到嚴厲懲罰。”
對驚蟄來說,那些案例耳熟能詳,是後臺操作嚴重失誤的反面教材, 是教科書中必備的內容。
顧景深:“沒有嚴厲的懲罰不是沒有懲罰,而且我相信那些駕駛員不會有他們機甲的通訊號。”
顧景深對那些案例並不十分了解, 法律法規在機甲系學生的教學中只佔很少一部分, 因爲不能觸碰的禁忌已經融入了操作規範中。
驚蟄:“等一下, 我們有必要討論這個嗎?”
“我們現在的主題是,”顧景深特意停頓了一下, “你信不信我?”
驚蟄毫不猶豫的回答:“信。”
“但張閔澤不可信嗎……”驚蟄不覺得自己有哪裡露出破綻了啊,但是,“你是從哪裡知道我和張閔澤打過的?”
既然已經說開了,也沒必要藏着掖着。
“上次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給我們看了你和他的對戰視頻。”顧景深回答, “張閔澤或許可信, 他以爲你是軍隊秘密訓練特種兵, 要求我們保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你做了, 總有一天會曝光的。”
“別再這麼做了好嗎?我很擔心有一天你真的會被研究所切片。”
被顧景深誠懇的目光灼灼盯着,驚蟄難得心虛了:“已經留下的痕跡怎麼辦呢……”
弱弱的說完一句話又覺得自己太沒出息, 自己怎麼能在氣勢上輸給銀河系人呢?
“留下的痕跡去不掉,之後再上去溜兩把也沒事吧?”這話說着說着,語氣又弱了下去。
“你和張閔澤是開了房間打的。”顧景深看的很清楚。
幾天的思考後他已經想好了辦法,是以沒理驚蟄狡辯的話:“只要張閔澤不再把視頻給別人看,你就不會有事。而且我相信他至今沒有把你告訴他的父親,否則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了。”
驚蟄被說的心裡涼颼颼的。
“張閔澤那邊我去說,至於你……”顧景深看着驚蟄,“能答應我嗎?”
驚蟄猶豫了下,點了頭:“我答應你。”
“你打算怎麼和張閔澤說?”過了會兒,覺得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自己理應有知情權的驚蟄問。
“直說。”
陳英等人去看團體賽了,沒人盯着訓練,顧景深練習時也就沒把機甲和外界的聯繫打開,驚蟄問了他就答。
打開了心結,手下的動作更加流暢,只是驚蟄和顧景深都沒留意。
“你的打法和我……不,是我的打法和你很像,我假裝和你有聯繫,你把你和張閔澤的對戰給我看了,而我又在張閔澤那兒看到了相同的視頻,把消息反饋給你,你察覺大事不妙,讓張閔澤銷燬視頻。”
“張閔澤那個性格,不會不同意。”
驚蟄接受了他的說法:“其實最關鍵的,不該是你爲什麼願意替我保密嗎?不要說我出事,你也會出事,我查了,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
頭盔被顧景深綁在了駕駛椅背上,沒有遮擋物,驚蟄清晰的看見了他的表情。
年輕人挑了挑嘴角,笑容裡微妙的糅合了溫柔與諷刺:“連坐的說法比較理智,邏輯上更說得通。”
溫柔是對驚蟄的,諷刺是對自己,接受驚蟄的不同後,他卻更加確定的把驚蟄定位在系統上,說話下意識的去追求了邏輯的通順。
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其實不需要那麼強烈的利害關係。
“你陪我聊天,在小行星帶救了我一命,又替我安排訓練。你是我的朋友,恩人,老師。”
“雖然這句話現在有了點別的意思,但我還是得這麼說——驚蟄,你是個好人。”
“在系統層面,你的進化方向是好的,被抹殺太沒道理也太可惜。可一旦被發現,你面臨的必然是抹殺的結局。既然如此,我怎麼可以出賣你?”
“你是個好人,是我的朋友、恩人、老師,就算你真的做了錯事,我也要先嚐試勸說你,勸說無效纔是告發。現在你不過是自己跑出去玩了趟,算什麼錯事?我怎麼能不替你保密?”
驚蟄:“系統有問題,駕駛員不知道不會被判刑,但知情不報是非常嚴重的,你真的決定了嗎?”
顧景深:“怎麼說得好像你在鼓勵我去舉報你一樣?”
顧景深之前的話讓驚蟄感動,但感動卻讓隕星姑娘異常的理智清醒:“張閔澤可信,之前的事情畫上句號——我和你的聯繫可以是網上的,假身份是我擬的,你確實認爲我是特種兵。”驚蟄把顧景深完全的摘了出去。
隕星姑娘的聲音平靜和緩:“那麼之後呢,你打算怎麼和我相處?假裝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只是機甲,而你只是我的技師?還是……”
她不知爲什麼就說不下去,“前一個選項對你對我都更安全。”
顧景深中斷操作把機甲停下:“如果我想獨善其身,我爲什麼要說之前那麼多話?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就行了?”
年輕人的聲音裡染上火氣,帶着那麼覺得點不可思議的味道。
驚蟄心跳得很快,她在緊張,女孩覺得自己在實事求是的分析,但不知爲什麼,她覺得自己的話其實很殘忍:“根據你之前說的話來看,你告訴我讓我規避風險,是……算是報恩?”
依然是欠債還錢的簡單邏輯關係,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和直接罵顧景深自私有什麼區別呢?
驚蟄知道什麼是感激,什麼是愛,但所處環境和所受教育的特殊,讓她在處理某些問題的時候非常生硬,處理方式幾乎和機械等同。
她罵顧景深自私,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私的表現?
顧景深對她的好觸動了驚蟄的自我保護機制,爲什麼一個銀河系人會爲她保密?
就像顧景深潛意識裡始終把驚蟄當做一段程序,驚蟄覺得自己把顧景深當朋友,實際上還是不信任這個外星系人類的。
日常交際中他們可以顯得親密無間,可一旦觸及關鍵性的問題,猶疑和警惕一層層浮上來。
好在顧景深現在已經想通了,驚蟄十分失禮的話反而讓他冷靜下來。
他是這麼認爲的:就像一個正學着懂事的小孩子,驚蟄的程序還沒有發育完全。所以纔會說出這樣的話。
“所謂的報恩,不是我欠你一塊錢,你還了我就兩清的。”顧景深思考了會兒,只想出了這麼個比喻,“……要複雜一些。”
顧景深開玩笑:“是不是讓你的程序轉不過來了?”
驚蟄:“是腦細胞不夠用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明白,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明白。
驚蟄的感情一直以來都是明確的,因爲喜歡隕星的大家不想讓他們失望,於是認真完成每一次訓練,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她會因爲訓練沒達到要求而傷心,因爲事情太多而暴躁,每一種情感都有明確的載體。
這種含糊的,無法精確定位的感覺很新鮮。
而正是這種情感,在某種意義上,讓她真正的,去學習成爲一個人類。
顧景深和驚蟄的對話在隕星姑娘含含糊糊的感覺中結束了,他們的冷戰與沒能開始的爭吵也結束在其中。兩人似乎又恢復到了之前的關係,驚蟄用能找到的方法訓練顧景深,顧景深給她講述外面的世界。
年輕人遵守承諾,找到了張閔澤讓他刪視頻,後者的表現和顧景深驚蟄的想象一樣,得知事關重大,當着顧景深的面把儲存的所有視頻徹底粉碎。
“你發揮失常……是因爲這個嗎?”張閔澤猶豫着問。
顧景深笑着搖頭,他用了李維給他的藉口:“不是,”他揉揉鼻子,恰當的做出嚴肅的表情,“前幾天女朋友在訓練裡出了事故,很嚴重,她找各種藉口瞞着我,我察覺不對去問她同學才知道真相,再去問她,她還想瞞着,我很生氣,也很擔心。”
張閔澤覺得,能讓顧景深方寸大亂的傷一定不是一般的嚴重:“她……她現在怎樣了?”
“現在沒事了。”顧景深抿脣一笑,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張閔澤鬆了口氣,突然想:和自己對戰的姑娘不會就是顧景深的女朋友吧?
這想法嚇了張閔澤一大跳,卻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顧景深女朋友受傷的事是在他和自己比賽那天揭穿的?好像太巧合了點吧。
顧景深因爲女朋友隱瞞受傷的事情心情不爽,又遇上了和自己見不到的女朋友快快樂樂對戰,還把過程拿出來炫耀的傢伙,大動肝火所以發揮失常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至於顧景深說他的女朋友在另一個星系……完全只是幫她掩蓋身份的藉口吧?
秘密特種兵訓練生當然不能隨便離開訓練營,顧景深那樣的家世有這麼一個女朋友也很正常。
張閔澤簡直想對顧景深說一句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