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歌??雲中歌(二) 合歡花淚1
於安陪皇上喬裝出宮看過民間大夫,也仔細篩選了幾位能信賴的太醫給皇上看病,所有人診斷後,都非常肯定是胸痹。但對藥石鍼灸未起作用的解釋各異:有人判斷是有其他未被診斷出的病症,消減了鍼灸的作用;有人判斷是典籍中還未論述過的胸痹,前人的治療方法自然就不起作用。
張太醫本來還暗中懷疑過其他可能,可是所有能導致胸痹症狀的毒藥都必須通過飲食,進入五臟,毒損心竅,一旦毒發,立即斃命,可皇上的胸痹卻是慢症。他又已經仔細檢查過皇上的飲食,沒有發現任何疑點。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皇上的所有飲食,都會有太監先試毒,沒有任何太監有中毒跡象。所以張太醫只能將自己的懷疑排除。
民間大夫不知道劉弗陵的身份,沒有顧忌,說出來的話讓雲歌越發的心寒,最後只能又把全部希望放到了張太醫身上。
劉弗陵十分配合張太醫的治療,表面上看來平靜如常,雲歌也是與以往一般。兩個人都將擔憂深深藏了起來,似乎一切真的正常。可是劉弗陵的心痛日漸加劇,以他的自制力都會控制不住,有時病發時,疼得整個身子都發抖。
身體上的變化時刻提醒着雲歌和劉弗陵:不,一切都不正常。一個晚上,兩人並肩同坐,在神明臺上看星星時,雲歌低聲說:“陵哥哥,我想請一個人給你看一下病,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他已經看過了漢朝最好的大夫,而且不是一個,是很多。所以並沒抱什麼希望,可是隻要能讓雲歌稍許安心,沒有什麼是不值得的。
“孟珏曾說過他的義父醫術高超,扁鵲再世都不爲過。孟珏絕不輕易贊人,張太醫的醫術在他眼中只怕也就是一個‘還成’。”雲歌的聲音有些緊張,“所以我想去問問他,看可不可以請他的義父給你看病。太醫也許都是好大夫,卻絕不會是天下最好的。當年的民間醫者扁鵲,替蔡桓公看病,就診斷出太醫看不出的病症。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在民間,真正的醫者不會只爲皇家看病,他們絕不會甘心用醫術來換取榮華富貴。”
劉弗陵心內一震,的確如雲歌所言。醫術,不同於天下任何一種技藝。醫者,更要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唯有淡看人世榮華,心惜人生百苦,才能真正成爲宗師名醫。太醫院的大夫,即使如張太醫,也不可能做到,所以流傳青史的名醫沒有一位是太醫,都是來自民間。但是孟珏……
雲歌看劉弗陵沉思,她道:“我知道你生病的消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孟珏他這個人……”雲歌皺眉,“陵哥哥,我也不相信他,所以我一直沒有考慮過他,不想讓你爲難。可陵哥哥,現在我求求你,就算是爲了我。我從沒有抱怨過你爲了漢朝社稷安穩所做的任何事情,但這次,你可不可以只考慮一次我和你,不要再考慮天下?”
雲歌眼中淚光隱隱,劉弗陵心內驟痛,疾病立犯,手一下按在了胸肋上,額上冷汗涔涔。
雲歌大驚,立即去扶他:“陵哥哥,陵哥哥,我錯了,我不怪你,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心內悲苦,卻不敢哭泣,怕再刺激到劉弗陵,只能把所有情緒都壓到心底,可兩個眼圈已是通紅。
劉弗陵扶着雲歌的手,才能勉強站穩,好一會兒後,心腹間的疼痛才緩和,他道:“雲歌,我答應你。”
雲歌喜得一下抱住了劉弗陵:“謝謝你,謝謝你,陵哥哥!”劉弗陵見她如此,只覺酸楚,想了想後說:“皇帝已經坐擁整個太醫院,享人所不能享,孟珏的義父是世間隱者,不見得願意給皇帝看病,請他轉告他的義父,我的診金會是三年內天下賦稅降低一成。以他義父的心胸,這個診金,他應該會接受。”
雲歌點頭:“陵哥哥,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孟珏答應保守秘密的,儘量不給你添麻煩。”
劉弗陵微笑下有淡然:“雲歌,不必爲難他,更不要爲難自己。有些事情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孟珏剛下馬車,守門的家丁就稟道:“大人,有位姑娘來拜訪。”孟珏淡淡點了下頭,不甚在意。
家丁又說:“小人聽到弄影姐姐叫她雲小姐。”
弄影是三月的大名,孟珏立即問:“人在哪裡?”
“在書房。”
孟珏顧不上換下朝服,直奔書房而去。書房內卻沒有人,只三月在院內曬書。他問:“雲歌來過嗎?”
三月一邊抖着手中的竹簡,一邊說:“來過。”
“人呢?”
“走了。”
孟珏將失望隱去,淡淡問:“你怎麼沒有留下她?她可有說什麼?”
三月笑嘻嘻地瞅着孟珏:“公子着急了?”看到孟珏的視線,她不敢再玩笑,忙道,“公子遲遲未回,我怕雲歌覺得無聊就不等公子了,所以和她說可以去花圃玩,她應該在花圃附近。”
綠廕庇日,草青木華。一條小溪從花木間穿繞而過,雖是盛夏,可花圃四周十分清涼。
盂珏沿着小徑,邊走邊找,尋到花房,看到門半掩,推門而進。繞過幾株金橘,行過幾竿南竹,看到雲歌側臥在夜交藤上,頭枕着半樹合歡,沉沉而睡。合歡花安五臟心志,令人歡樂無憂,夜交藤養心安神,治虛煩不眠。因爲夜裡常常有噩夢;所以他特意將兩者種植到一起,曲藤做牀,彎樹爲枕,借兩者功效安定心神。盂珏輕輕坐到合歡樹旁,靜靜地凝視着她。合歡花清香撲鼻。夜交藤幽香陣陣,可身臥夜交藤,頭枕合歡花的人卻並不安穩快樂,即使睡着,眉頭仍是蹙着。
不過半月未見,她越發瘦得厲害,下巴尖尖,鎖骨凸顯,垂在藤蔓間的胳膊不堪一握。孟珏握住她的手腕,在掌間比了下,比當年整整瘦了一圈。劉弗陵,你就是如此照顧心上人的嗎?
兩個時辰後,花房內日影西照時,雲歌突然驚醒:“陵哥哥。”反手就緊緊抓住了孟珏,似乎唯恐他會消失不見。待看清楚是誰,她趕忙鬆手,孟珏卻不肯放。
雲歌一邊抽手,一邊解釋:“對不起,我看到這株藤蔓盤繞得像張小榻,就坐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睡着了。”
“你近日根本沒有好好睡過覺,困了自然會睡過去。”
雲歌十分尷尬,來找人的,竟然在人家家裡呼呼大睡,而且這一覺睡的時間還真不短:“你回來多久了?”
孟珏淡淡說:“剛到你就醒了。找我有事嗎?”
雲歌眼內有悽楚:“孟珏,放開我,好嗎?”
盂珏凝視着她,沒有鬆手:“告訴我什麼事情。”
雲歌沒有精力和孟珏比較誰更固執,只能由他去。
她頭側枕着合歡,儘量平靜地說:“皇上病了,很怪的病,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張太醫都束手無策,我想請你義父來給皇上看病。”
“義父不可能來。”
雲歌眼中全是哀求:“皇上願減免天下賦稅三年,作爲診金,而且皇上不是暴君,他是個好皇帝,我相信你義父會願意給皇上看病。”
孟珏不爲所動:“我說了,義父不可能來給皇上看病,十年賦稅都不可能。”
“你……”雲歌氣得臉色發白,“我回家找我爹爹,他是不是認識你義父?”
孟珏冷嘲:“你爹爹?你真以爲你爹爹什麼事情都可以辦到?他和你娘已經尋了義父十幾年,卻一無所得。”
雲歌怔怔,胸中的怒氣都化成了無奈、絕望。眼睛慢慢潮溼,眼淚一顆又一顆沿着臉頰滾落,打得合歡花的花瓣一起一伏。
孟珏卻只是淡淡地看着。
她從藤牀上坐起,平淡、冷漠地說:“我要回去了,放開我。”
孟珏問:“皇上的病有多嚴重?”
雲歌冷冷地看着他:“不會如你心願,你不用那麼着急地心熱。”
孟珏笑放開了雲歌的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送客。
雲歌走到花房門口,剛要拉門,聽到身後的人說:“我是義父唯一的徒弟。說所學三四,有些過謙,說所學十成十,肯定吹噓,不過,七八分還是有的,某些方面,只怕比義父更好。”
雲歌的手頓在了門閂上:“哪些方面?”
“比如用毒、解毒,義父對這些事情無甚興趣,他更關心如何治病救人,而我在這方面卻下了大工夫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