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愣了一愣,終是放下了筷子,微微扳正身來,朝向正要離去的一行人,手肘掛在桌沿邊,故作不惑的擠兌道:“昨兒沒看出來,你還挺關心人的。”
坤龍聞言聳動眉頭,好似要發作一般,末了竟隱忍下來,再度平和的開口,道:“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你單打獨鬥是你的事,我爲其主是我的事,但相信你也明白,你我的對立是因我的職責而起,我必須服從命令,這是我的命,我無法抗拒,所以我們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全憑你怎麼處理明天的邀約,還是那句話,應邀就是一種好的態度,談不談得攏並不重要,武斷拒絕是不明智的舉動!”
說罷,稍事停頓,彷彿在躊躇到底要不要往下說,終了,還是誠摯的開口道:“我本無須對你說這麼多,只是看重你有勇有義,不想與你爲敵。另外,還得補說一聲謝謝,昨天你本有很多機會廢了我另一隻手,但你到底還是手下留情了……”
在坤龍說話期間,多鐸一直面帶漠然,而那眼底偶爾閃過的光耀,卻透露出他在飛速判斷這番話的可信性。誠然坤龍所提之事的確屬實,也不足以令目前這不明不白的局勢一下子水清石明。
坤龍所說的話到底有幾成真、幾成假?他是在真心告誡自己麼?亦或是聽命於人,替那老狐狸設下了一個圈套,打算引君入甕?
所謂兵不厭詐,表面上看這是一個用兵之計,應該是褒義詞;而事實上,“兵不厭詐”這四個字所展現出來的內容,盡是偷雞摸狗、背信棄義、卑鄙下流的貶義行徑。
多鐸的疑慮並不多餘,他疑的是事,而不是人,若換個事件、換個身份,換個背景,他是樂於同坤龍交好的,正如他昨天手下留情所透露出的信息。
然而他與坤龍目前雙雙處在行事無章的黑道,況且坤龍自己說得很明白,他就是別人手裡的一把刀,必須聽命於人,且無法抗拒這種命運,誰知道他會不會被迫設下圈套?
多鐸已嘗過隻身入虎穴的後果,斷不想再嘗第二次了,不過說實話,坤龍也不太像是窩藏禍心的樣子,哪有心存詭計的人會直白自己必須聽命於人的?不是應該說得更動聽一些的麼?
思慮走到這裡,多鐸不禁皺了皺眉,沉吟一番,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朝坤龍說道:“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同你說句毫不虛僞的,原本我是絕不會考慮應邀的,第一次吃虧情有可原,第二次吃虧便是傻帽了,看在你頗有誠意的份上,回去告訴你老闆,若真是有心同我會面,便乘上我指派的車到蓋子岐來,他可以帶保鏢,但山上有規矩,不許外人帶武器。”
坤龍的臉色愈來愈沉,最後完全的沉了下來,起初的一線陽光隱沒在了那張陰柔的臉龐,好似墮入黑暗的寂寥之夜,黯然得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或是多鐸的提議太不近人情,讓他連回復一句的心情也不存,只暗歎了一聲,展步撤離。
多鐸若有所思的瞥着那一行人的背影,爾後被一股來自衣角的微弱牽引喚回了心神,他落下眼簾看了看那隻拉住衣角的柔荑,瞬然一掃眉宇的凝重,浮起一絲溫情,擡眼看向柔荑的主人,道:“想說什麼便說吧,拉拉扯扯的幹嘛?”
虞姑娘不好意思的送開他的衣角,兩臂交疊着平放在桌沿上,眸子裡閃爍着擔憂的光芒,傾身探頭的低聲問道:“那人是誰啊?”
多鐸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長吸一口氣,牽脣笑道:“說來話長!咱還是先宵夜吧!”說罷揚聲吆喝,“來呀,把熱菜撤下去回個鍋。”
躲在角落的小夥計立即應聲前來,將陸續上上來的熱菜全都撤了下去,轉交給掌廚的回鍋去了。
虞小倩失望的看了多鐸一眼,心知暫時是從他嘴裡掏不出來什麼了,只好悻悻然的托起了腮來,頗爲不滿的翻了個白眼。
本是氣氛歡愉的一頓飯,因半路殺出來的一行人而變得略顯沉悶,多鐸自顧自斟酒自飲,鮮少夾菜吃菜,虞姑娘則不停的往他碗裡“添磚加瓦”,而冷落了自己的五臟廟。
這一頓宵夜真是壯哉,一個喝了一肚子酒,一個當了一晚上保姆,臨到要走了才覺得不對勁——不是專程出來吃宵夜的嗎?怎麼肚子還那麼餓啊?
多鐸這才發現自己碗裡堆着小山似的食物,而虞姑娘的碗乾淨得可以直接收回碗櫥中,他微微顰眉,劃過一絲懊惱,或是恨自己害虞姑娘餓了肚子,亦或是恨自己太看得起花滿樓那檔子破事,總之是顯而易見的自糾表情。
“你怎麼什麼都沒吃?”他輕蹙眉頭捋了捋虞姑娘耳邊的頭髮,“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再吃點什麼?”
“還吃?”虞姑娘輪了輪眼,失笑的說道:“再吃恐怕天都要亮了。”
“怎會?”多鐸點了點她的鼻尖,調侃的一笑,“起碼得等咱吃完才許天亮!”
一番說笑,兩人的心情都輕鬆了許多,多鐸帶起了慣有的漫不經心的表情,揚聲喚來小夥計,道:“去把今兒點的這幾個菜再做一份,分量要三倍,錢自當給足,只管把菜給我做地道;另外再到那便利店去取瓶酒出來,規整好了給我一起裝好,我要打包帶走。”
那小夥計點頭如啄米,末了一溜煙的跑去張羅去了。虞小倩愕然的眨了眨眼,道:“你不是吧,把我當豬呀?再怎麼我們倆也吃不了這麼多啊!”
多鐸落下眼簾看她,白了她一眼,道:“笨!誰說只得咱們倆吃?我既是要打包帶走,必然是要招呼衆人一起吃嘛!”
回到蓋子岐已近凌晨三點了,小樓中不如先前那麼多人,大抵還剩了十來個在聚賭,多鐸一走進門便掃視了一番,見得賭客不多,撤走場內的人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便一擡手召來了楊一兵等人,讓他們幾個同他一道到客廳一旁的房間裡去宵夜。
虞姑娘早就昏昏欲睡,卻不肯放過這個窺探王爺秘密的機會,硬要以“一個人吃飯沒胃口”爲由,死活不肯上樓去單獨吃。
多鐸拗不過她,只好同意她留在樓下和大家一塊吃,但也鑿鑿的令道:吃完馬上離席,上樓睡覺去!
虞姑娘終於如願和一羣流氓坐在了一起,她慢條斯理的夾着菜,又極慢極慢的細嚼慢嚥,乍一看去好像腦子抽風似的,總之是能有多慢吃多慢。
其間假扮賢淑的落着眼簾,似要把古代媳婦兒的低眉順眼和賢良淑德比下去,實際卻是害怕王爺發覺她目露精光的等待着任何有價值的消息,之後便會氣結的將她丟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