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窗外細密靡靡,楊久安拖着沉重的步子去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雍容華貴,氣質優雅。兩代帝王變動沒有對她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換哪個都是她的弟弟。

長姐如母,阿團和阿圓對她都有深厚的感情。

建由候府承蒙長公主之故,大廈將傾時,仍穩固如初。不管出於政治層面,還是長公主的美色,建由候楊圪都不得不掏出真心,侍奉着他的公主。

從各種意義來講,楊家並不希望天下易主。

長公主褪下寶石戒指,深綠的寶石面上泛着幽邃的光。玉脂凝膏浸在熱水裡淨手,膚澤晶瑩,金盆的光澤都被壓黯淡無光。楊久安斂下眼神,行禮叩安,腿彎還未屈下去。長公主高興道:“琨兒,你怎麼來了。”

楊久安官名楊琨,字琅玕。在中學堂的時候,年幼的楊久安嫌自己的名字拗口難寫,索性將乳名久安兩個字頂上去。

楊久安拉近凳子,靠着長公主坐下。猶豫半晌,不知如何開口。

長公主將兒子的神色收在眼裡,掩帕一笑,眼中盡是瞭然。楊久安從小就是藏不住事的,性情耿直,重情重義。長公主問兒子,“什麼事着你這麼爲難?”

楊久安沉默片刻道:“有一事我瞞了舅舅,我不後悔。可還有一事,我不知該不該瞞。”

“哦。你瞞了皇舅舅什麼了不得的事?”長公主不由的鬆口氣,笑道:“可是又遇見哪個楚楚可人的姑娘,想爲她求情。還是禁衛軍中又有誰招惹你了……”

“國事。”楊久安神色認真。

長公主一愣,慢吞吞道:“哦,是嗎。琨兒什麼時候也關心起國事了。娘猜猜,你身邊能掛的上號的人,無非儲謙和章年卿。儲大人和章年卿交往甚密,想來是章年卿出了什麼事吧。”

長公主擡手,丫鬟們魚貫而出,只留母子兩人。長公主半闔着眼,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小齊王奉旨去河南求和,被陶金海削了臉面。章年卿和陶金海血脈相連,你是怕章年卿受到牽累?”

“不是。”楊久安低低道:“在他那裡只有裡應外合,哪有牽連可言。”

長公主警覺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娘,我覺得……章年卿寫的檄文有問題。”楊久安絕望的擡頭,“娘不覺得很奇怪嗎。陶金海在皇上和謝睿的夾縫中生存,可我們行軍的每一步都好似能被人料到一樣。陶金海一路帶兵朝西北而去,沿路攻城掠池都很容易。”

“有時他們傾盡兵力,一點不怕河南空虛,朝堂趁機攻打。有時又虛晃一招,河南重兵把守,將圍剿的大軍殺的一乾二淨。彷彿有神助力一樣。”

長公主冷靜的問,“你能看出檄文的藏的暗語?”

楊久安道:“我,不能。”

長公主十分奇怪,“那你怎麼會生出這樣的懷疑。”

因爲章年卿把兒女送走了!斬斷後路,背水一戰,他不得不重新考慮章年卿的立場。楊久安咬住舌頭,好懸沒有吐出這句話。垂眉道:“我和章天德二十多年兄弟,他有什麼異常,我最清楚。”

長公主想了想,問他:“這話你可曾對皇上說過。”

“尚未。”

長公主道:“你不願說,讓你父親代你去說可好?”

“娘!”楊久安惶然睜大眼。

長公主溫柔一笑,“你捨不得兄弟,章年卿可曾也捨不得你?”高聲道:“來人。給世子爺備車去章府。”另叫人去叫建由候。

楊久安挪不開腳,慌張道:“娘,我還沒想好。別這麼快,你讓我想清楚。娘!”

長公主笑了,“都這個時候了。陶金海都撕了臉皮,章年卿還遮遮掩掩的幹什麼。你是謝家的外侄,章年卿是陶家的外孫,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這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章年卿和你不是一路人。”

楊久安雙眼赤紅,“可是……”

長公主靜靜的聽他說完,卻遲遲等不到下文。

楊久安可是了半天,也擠不出來一個字。立場的爲難讓他心如刀割,背叛兄弟和背叛家族之間的抉擇讓他不知所措。二十多年的兄弟一朝分裂,楊久安頓時崩潰。

母親是謝家的公主,他是謝家的外孫。父親建由候也是靠着謝氏王朝,承蔭於下……

楊久安乘轎去章府。

“齊王殿下,建由候去紫來殿磕頭了。半個時辰前傳來的消息,聽說刑部侍郎尚文賀都在殿外候着呢。”尚文賀是負責圍剿謝睿的領頭人,皇上連他都不見。可見肯定是大事,小齊王蹙眉道:“談了這麼久。建由候還沒出來嗎?”

底下人道:“宮裡遞出消息時還沒有,現在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果然。”小齊王滿面陰雲見開明,手中佛珠握定,恭恭敬敬去小佛堂磕三個頭。人常說臨時抱佛腳不管用,看來佛祖還是憐惜他的。

小齊王打心眼裡不願去河南冒險。柿子挑軟的捏,炸不出陶金海炸出章年卿的心思,父皇一樣會高興。小齊王很不情願承認,但皇上確實很喜歡章年卿,哪怕章年卿的外公是讓人忌憚不已的陶金海。

若是這世上真有迷惑人心智的蠱蟲。開泰帝倒真願意求一盅過來,將章年卿洗腦迷惑,成爲他的肱骨之臣。可惜的是,章年卿折在內宅了。兒女情長,優柔寡斷。生生將個英雄折成狗熊,章年卿沒有膽魄。什麼決定都是在一個穩妥安全的屏障下。

小齊王早就懷疑章年卿在和河南勾結,可是苦無證據。直到楊久安忽然插手虎賁軍的檢查。

至時今日,小齊王已經不想猜測章年卿的子女是否還在京城。但作爲和章年卿二十多年的兄弟楊久安,必然能看出章年卿某種不同尋常的異常。

這個異常,也許就是章年卿和河南通信的關鍵。

皇天不負苦心人,楊久安果然發現了章年卿的秘密。

在這個關鍵時刻得先機者得天下,小齊王在消息尚未散出時,立即進宮求旨,讓他帶着章年卿去河南,勸降陶金海。將功折罪!

開泰帝驚喜又驚嚇的看着自己長子,與有榮焉之情頓升,心情複雜道:“你倒是給自己求了道護身符。”小齊王老老實實道:“兒臣怕死。”

開泰帝沒說什麼,只道:“章年卿你不能帶走。屆時出事,你的兵力保不住兩個人。河南你還得孤身一人去,不必言及其他。只告訴陶金海,停止進兵西北,釋兵進京聽後發落。另讓京郊大營包圍保定。勿必在三日之內,揪出逆賊謝睿。”

章年卿此時也已經被重兵押解進宮,馮俏坐着楊久安的轎子,兩眼含淚,恨恨的瞪着楊久安。兩人相顧無言,馮俏淚如雨下,哭溼了繡擺也無濟於事。思及到此,倒也不哭了。

轎子在長公主府外停下,楊久安帶着馮俏拜見長公主。馮俏沒跪,直挺挺的站在中堂,眼圈微紅。長公主也沒生氣,“罷了。我知道琨兒這個好人做了也白做。你且放心,你是馮大學士女兒,孔家外孫女。不過是嫁錯郎入錯行,你的小命總歸保的下。”

馮俏仍是不言語,分明是年已三十的婦人,卻像個十七八歲的花骨朵般豔麗。長公主不以爲忤,問楊久安:“章年卿的一雙兒女也押走了?”

楊久安沉默了會,嘶啞道:“他們不在京城。”

長公主目光詫異,隨即點點頭,道:“你下去吧,我有幾句話想對馮姑娘說。”

“娘!”楊久安嘴脣蠕動,似是哀求。

長公主輕笑道:“你放心,我不會爲難她。幾曾何時,她也是宮裡的長客。我也喜歡的緊呢。”

楊久安詢問道:“小嫂子?”

馮俏怨恨又迷茫的看着他,一邊恨不得將他啖血吃肉,一邊又恨不起他。兩種矛盾的心情沒有任何衝突的交斥在心裡。恨是真,恨不起來也是真。想殺了他是真,想哭也是真。馮俏幽幽的問:“楊久安你害我夫君,又救了我,就全了你的兄弟情義嗎。”

楊久安避開她的眼神,剛想說什麼。已經被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拉出走。

屋裡只剩馮俏和長公主兩個人了,長公主冷漠的看着她:“娶妻當娶賢。國難當頭,章年卿身爲內閣重臣,與逆臣賊子謀反。你身爲妻子,不加阻攔。如今東窗事發,章年卿入獄。你到來怨怪我兒子,這是什麼道理。”

馮俏嗤笑一聲,懶於回答。

長公主怒而拍桌,拔高聲音道:“楊久安是章年卿二十多年的兄弟,他就不是楊家的兒子了!如今皇位上那個人,可是他親舅舅!章年卿當初幹嘛去了,帶着儲謙求琨兒辦事的時候想起他是楊世子。和陶金海勾結謀反的時候,可還記得他有一個兄弟是建由候的世子。”

“你恨我兒子,你憑什麼恨我兒子!”長公主情緒激動。

馮俏恭恭敬敬的磕頭行禮,五體投地,房樑上還回蕩着長公主擲地有聲的質問。馮俏沒有回答任,臉朝地,眼看土,口齒清晰道:“罪婦章馮氏叩見長公主。人常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馮俏卻不這麼認爲。”

“馮俏相伴章大人十七年,即是枕邊人,豈有萬事不知情之理。即是同罪之人,章天德入獄,馮俏自然也要入獄。您說章天德和貴世子是兄弟,呵。”馮俏嗤笑道:“談什麼兄弟,我看尚不及一外人。手足兄弟送進詔獄,我一婦人卻帶回長公主府。真真是好兄弟。”

馮俏擡頭,不顧額前灰土,眼中鄙夷之情盡顯:“世間諸事本沒有對錯之分,貴公子做了,馮俏也不覺得如何。可一邊害着兄弟,一邊顧影自憐說自己重情重義,只是無奈爲之,未免可笑。”

頓,叩首:“長公主,放我入獄吧。”馮俏真心實意道。

“馮俏,你莫不是覺得大牢比我這長公主府更讓人舒坦。”

馮俏頷首微笑,“長公主府讓不讓人舒坦我不知,詔獄更讓心舒坦。”

這是說長公主府上下住的都不是人了。長公主氣的臉色漲紅,拍桌道:“放肆!不知好歹。”

馮俏不在說話,她咽不下楊久安的好心。她和天德哥哥是夫妻,生當同眠,死當同穴。看着章年卿下詔獄,她在長公主府錦衣玉食,馮俏做不到。

何況,她不能待在長公主府。在長公主府,她就是被囚禁的鳥兒。只能聽天由命。入獄了纔有轉機,刑部大牢裡有張恪,有韋九孝。有許許多多的重犯,只要放她走,她總能想到辦法。

馮俏何嘗不知詔獄是個什麼光景,可哪怕前面是地獄火海,她也要趟過去。馮家還在,孔家還在,陶外公還手握重兵。只要她能傳出去消息,總有希望……

宮裡,章年卿也在絞盡腦汁的想辦法。章年卿下詔獄前被開泰帝親自提審,章年卿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一一指認了自己在檄文中暗藏的玄機。

開泰帝又欣賞又惋惜,只嘆:“可惜了,可惜了。”

章年卿寫下親筆書,按下血手印交由小齊王后。詔獄啷噹落鎖,千鈞一髮之計,章年卿撲通跪下,高聲道:“皇上留步!”聲音太過高亢,開泰帝下意識站住。

臨危之際,章年卿的陰暗面透漏無疑。他毫不掩飾自己倒戈,高聲道:“懇求皇上給臣戴罪立功的機會!”

“哦,你想如何戴罪立功?”開泰帝玩味的問。

章年卿擲地有聲:“勸服外公,捉拿謝睿,效命陛下。”

開泰帝讓人搬來張凳子,揚鄂道:“你且細細說。”

章年卿道:“罪臣以勾結謀逆之名入獄,禍及妻兒。怕是皇上會以我之名,勸降外公。可皇上低估了外公,且不論其他,我父親膝下三子一女,死我一個,有何足惜。若外公一意孤行,勢必會影響皇上的第二個計劃,捉拿謝睿。”

“若陶金海征戰西北仍不停歇,皇上不得不分出一半兵力應付外公,若不然,等外公徹底打下西北,大魏舉朝堂之力,只怕也制服不了外公。何況,此時皇城腳下,還潛伏着手握聖旨的先帝嫡子,稍有不慎,謝睿便會逼宮進旨意。”

“皇上心如明鏡,謝睿這次若再逼宮,可不會像上次玩鬧似的只爲給陛下臉上抹黑。上次宮變後,朝堂人心渙散。謝睿此番若再舉旨進京,事半功倍。”

開泰帝面如凝霜,冷聲道:“你要如何投誠。”

章年卿站起來,悲壯道:“章年卿不願做家族棄子,若皇上答應。臣願雙手覆枷,憑己之力遊說父親和外公。若陛下不放心,怕臣一入河南,如縱虎歸山。臣願爲捉拿謝睿一事獻計,以示誠心!”

“你有何計?”

章年卿腦子轉的飛快道:“以太子儀仗,恭迎四皇子進京。在保定一帶,大張旗鼓的接人。昭告天下,皇上臨危受命,百年之後還位於侄,如今皇上尚且壯年,皇侄不堪苦等,欺君罔上,實乃大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城內百姓勸謝睿現身。”

在場衆人眼睛瞬間一亮,果然,章年卿若爲己用,實在再順手不過。

開泰帝沉吟片刻道:“正好。先前長公主派人將令夫人送進宮內,章愛卿即如此有信心。不若你親自舅出謝睿。此事若成,朕便允你回河南勸降。將功贖罪——”頓:“至於章馮氏,代你之罪,禁足於宮內,你可答應?”

章年卿驀地攥緊拳頭,藏在袖內。第二次了,他平生最恨以女眷孩子做協。上次他遠在柳州束手無策,這次卻親手把俏俏送進虎口。

章年卿噙着微笑,叩首道:“謝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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