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韋九孝死後,劉俞仁顯得異常安靜。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乖巧’不少。馮俏那日見過劉俞仁後,沒過多久,便聽章年卿說,劉俞仁不跟皇上彆着性子了。

馮俏正鋪着被子,聞言一愣,“他放棄了?”

章年卿舉棋難定,正躊躇着。章鹿佑見父親面露難色,微不可見的鬆口氣。父子二人在主屋下棋,隔着一扇屏風,是馮俏悉悉索索安排瑣事的聲音。章鹿佑正如今大了,正尷尬着,母親便幫他解了困。

章年卿瞥兒子一眼,道:“放棄與否。我不敢言,不過陳伏先生對他評價頗高。你想不想聽?”因兒子在身邊,沒有直呼俏俏。

馮俏掀簾出去,見兒子伸長脖子,也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笑了笑,招呼人替父子二人斟茶,道:“陳先生也知道這事?”她還以爲陳伏在泉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謀掙錢大業呢。

章年卿道:“陳伏說,劉俞仁乃翻山越嶺之人,其父便曾趟山渡河……”頓,淡淡道:“兒子又怎麼敢小覷。”

章鹿佑的棋路刁鑽,喜下小尖,小尖無惡手,看似尋常溫和,堅實穩重。可步數一長,便成搜根之勢,大開大合的壓着章年卿,詭譎的很。

章年卿不想在兒子面前輸的太難看,臨晚飯也不放他走。哪想到自己輸的更難看了。藉着說話的功夫,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棋。

馮俏和章年卿夫妻多年,哪看不出丈夫此時的迫窘。伸手翻了翻兒子的衣領,“這怎麼都綻線了,還好在內領裡。”章鹿佑側着脖子,配合着母親。——他的確沒注意這些小事。

嗒。章年卿落子,正鎮章鹿佑腹中,扼斷連絡,一下子落爲孤軍之勢。

章鹿佑棋藝很好,一眼掃過,便看清局勢。十步之內他是不能翻身了,望了眼漸沉的夜色,若時日尚早,他二十七步內許能扭轉局勢。可,望眼母親溫婉秀美的臉龐,起身道:“孩兒輸了。父親棋藝高明,孩兒還是差點火候。”

章年卿淡淡‘恩’一聲,“晚上早些睡,明日還要早起讀書。”

“是。”章鹿佑行禮告退。

兒子走後,章年卿還在盯着棋盤看。觀棋如觀人,行雲有這樣的大局觀,他不信行雲會是個碌碌無爲之輩,俏俏是被困在內宅了。可行雲是男兒身,無拘無束。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行雲,怎麼就那麼不喜功名。

馮俏撥着微涼的浮茶沫兒,這父子二人,都太要強了。天德哥不願輸給兒子,嫌沒有父威。阿丘也不願輸給父親,正倔着,骨子裡憋着一股勁,要打倒他巍峨高山似的父親,分明一盤閒棋,硬生生讓兩人下的殺氣騰騰。

萬幸棋藝她還略通一二,否則讓這父子二人這麼頂牛下去。今晚還睡不睡了。

馮俏拉着章年卿去洗漱,章年卿腦子裡轉的還是棋盤。馮俏抱着他的腰解束帶,胳膊有些攏不住,心知章年卿又胖了。男人年近四十,都開始發福。馮俏隱隱記得,馮承輝也是四十大關後,看起來‘福氣滿滿’的。

章年卿察覺馮俏抱的久了,握住她的手背,“怎麼了?”

馮俏笑道:“如今大局已定,天德哥百事無憂,身子也跟着福了。”

章年卿一摸腰身,哈哈大笑起來。扼着她的一雙手腕,左手單攥着,右手刮她嫩頰,調笑道:“聽你話音兒,這是嫌棄上我了。”

馮俏笑道:“你不嫌棄我都是好的。”

章年卿幽幽的盯着她,問道:“行雲的棋是你教的吧。”

馮俏沒拿喬,大方承認:“點撥過兩句。”

章年卿喟然道:“到底是我忙於朝政嗎,疏散棋藝了。”

馮俏眼波一轉,試探道:“疏散不疏散我不清楚。不過這下棋通氣都是一體的,我有幾句話你想不想聽。”

章年卿熱帕子抹過臉,正擦着手,聞言看着馮俏,“我近來又有什麼事做的出格了?”

馮俏抿脣道:“我看天德哥不是棋藝疏散了,是心氣兒窄了。”

章年卿笑罵道:“你隔段日子不數落我,心裡就不舒服。”話音未落,拿着自己的帕子替馮俏擦過手臉,夾着人坐到外間,面前依舊是那副棋。沉吟道:“你倒說說,哪裡心氣窄了。”

馮俏被人像個孩子一樣窩在懷裡,一肚子話兒也窩在肚子裡,說不出來。章年卿催着問不出來,撒嬌般親着耳根細問。馮俏耳畔細癢,只得求饒。伸手比了比章年卿眼睛,指指天,“天德哥的眼睛在這。得失勝負,看得準呢。”

馮俏不緊不慢道:“十五歲的章天德贏的了章行雲。三十六歲的章天德,只能輸給兒子。”她輕聲道:“年輕時人眼睛的看的東西,和長大後不一樣。”

章年卿品了品這句話,淡笑道:“阿萱是說,我的眼睛裡現在只有勝負?”

“不對。”馮俏捉着他的大掌,細細描繪他掌心裡的紋路,道:“棋局落定不也看的是勝負。我是覺得,阿丘涉世未深,佈局大而穩,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堅定,不疾不徐。人又年少熱血,被壓的狠了,又能崛起攻勢。”

章年卿聽的入神,馮俏挪了個舒服的位子,繼續道:“天德哥單刀直入,佈局行路都是殺氣,稍有不慎便是陷阱重重。一渦一渦的轉機,都是留給自己的生路。天德哥陷阱太多了,後手也太多了。行棋難免瞻前顧後,熬神熬腦卻不落得好。”

說白了,章鹿佑像少年的章年卿,而章年卿卻像當年的章芮樊。

章年卿一怔,看着馮俏,冰雪天兒的姑娘,動靜玲瓏,都有機鋒。心頭一熱,低頭落下一吻。這哪裡是說他的棋,分明是說他的人。

馮俏一時不妨,一別臉,吻在鼻尖上。章年卿脣微下挪,馮俏主動湊過去,兩人深深接個長吻。良久,章年卿摸摸脣,道:“溼乎乎的。”馮俏趕緊拿帕子給他擦擦,章年卿按住手帕,抱着馮俏回到牀上。

到了牀上,章年卿還不忘打趣,“日日盯着明稚圓滾了,也看着我也嫌‘福’。”哼笑一聲,含糊道:“……怎麼抱得動你。”

馮俏嘟囔道:“我哪裡那麼沉。”

章年卿嘶啞道:“馮先生說,國孝後,讓你我再生個孩子呢。”

馮俏一愣,從他胸膛裡擡起頭來,“爹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章年卿胸膛低笑,“難不成你以爲馮先生和師母好端端過來,就是爲了訓斥行雲學問?”他貼着馮俏臉,道:“師母還惦記着我許他的那個孩子。以前朝堂上亂,馮先生不敢提,如今世道安穩了……”

馮俏怔怔的,章年卿指腹摩挲着她的眉眼,見她當真了,哈哈大笑的:“傻姑娘,還當真了。”馮先生哪會催他這種事。

孔丹依更是內宅打滾的人精,如今馮俏兒女雙全,馮俏是她的親女兒。生不生她都不會點章年卿這個竅,如今章家炙手可熱。別說明稚和鹿佑的親事多少雙眼睛盯着,章年卿的內宅,還落着眼睛呢。

馮俏擡起頭問,“爹孃來是爲什麼啊?”

章年卿沉吟片刻,道:“馮先生想安排朝臣舉薦我做首輔。”

如今文武百官和朝臣變動不大,連開泰帝的內閣成員大原樣保存了下來。也不怪外人說開泰朝和承治朝是和平過渡。

馮俏點頭道:“我記得,朝堂亂之前,你的首輔之位幾乎都敲錘定音了。”

章年卿點點頭,麻木道:“習慣了,這麼多年我都是在門檻前摔跤,世事所運。差一步就是差的遠,沒有什麼幾乎、差一點。”

馮俏不服氣道:“可本來就是你該得的啊。”

章年卿瞥她頭頂一眼,隱隱笑意:“你怎麼和馮先生一個樣子。”沒有反駁馮俏的話,野心隱現。

馮俏抱着章年卿臂膀,靠在他懷裡,不知說什麼好。章年卿一直和馮承輝親近,更勝過章芮樊。很多時候,他不願借章家的勢,卻不介意馮承輝給他的幫助。

比起章芮樊,章年卿和馮承輝更像父子。

大雪初融,承治元年的春天終於破冰還暖。開泰末年的殘雪終於消失殆盡。

承治元年,七月十五,夏。

章年卿受詔統領內閣,成爲名副其實的首輔。

據聞,當時次輔呼聲最高的劉俞仁,一直含笑而立,不曾有過什麼惡劣的手段。坊間風評很好,劉俞仁當年‘小孟嘗’的雅號,又被人翻出來誇讚。

承治帝自覺虧欠,對劉俞仁揚名一事,並未下旨呵斥。

章年卿是九月初九的生辰,除卻少年時,借父親的光辦的那一場盛大的宴辰。章年卿在初登首輔之位後,迎來人生第二個盛大壽辰。

坊間習俗,大壽不過七不過八。故而章年卿在三十七歲生辰之際,過的是三十九大壽。過壽講究湊九滿十,章年卿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擋不住底下人要祝壽。只能過九,不能過十。

饒是有孔丹依提點,馮俏操持這個壽宴,也倍覺吃力。來的人實在太多了,車馬都停不下。章年卿只請客不收禮,也擋不住送雅墨的。糊着名畫名帖,充自己筆墨讓章年卿品鑑。

馮俏都不用往章年卿處送,掃一眼就知道哪副該留,哪副不該留。

章年卿給馮俏豎的擋箭牌是陳伏先生。這麼多年過去了,章年卿終於給陳伏挪位了。

陳伏安頓好陳丹姿,將陳丹姿嫁給自己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將,說是揚州秀才出身。揚州是科舉大省,名額份例少。秀才鬱郁不得志,索性到鄰省,投了個師爺當。

卻不知怎麼的,被陳伏挖出來。在身邊放了好幾年,看清人品,摸清家世底細。才配給陳丹姿,並將泉州事物一應交給陳丹姿夫婦打理。

安頓好一切,陳伏給章年卿寫了一封信。馮俏也不大清楚寫了什麼,只知道沒過多久,陳伏便被調到京城。府裡上下,依舊尊稱他爲陳伏先生。

勞累一天後,馮俏早早睡下。章年卿回來的時候,馮俏正睡的香甜,輕輕打着鼾。丫鬟說夫人晚上都沒用什麼,只喝了一碗粥,喝到一半,便抱着盅打盹。她們看的心疼,便服侍馮俏睡下了。

章年卿微怒,想問陳伏幹什麼去了。見屋內都是剛梳頭的小丫鬟,又咽下責怪。脫鞋靠在牀邊睡下了。

晚上沒吃,馮俏睡到半夜醒了。肚子餓的咕咕叫,眼皮子還沒掙,便聽章年卿道:“醒了?小爐子上溫着餃子和甜粥,起來吃點再睡。”

不待馮俏說什麼,章年卿已經拿起大迎枕給她墊到身後。馮俏只好坐起來擦手擦臉,漱過口後,端着精緻的小碟子,吃餃子。

邊吃還要邊聽章年卿數落。

章年卿道:“我把陳伏丟給你,你還不好意思用?內宅你管着,禮房你也要分隻眼睛盯着,不嫌勞神。”他顯得怨念很深。

馮俏嗆了口,忙喝了口水道:“陳先生是個人才,怎麼能埋沒到禮房。何況,能鑽營進來送你東西的,都是稀世珍品。陳先生謀略有才,卻難掌眼。我若不盯着,難不成讓你黑閻王變鐵閻王,成了不近人情之人嗎?”

章年卿過壽不收禮,是儉樸。

可他是文臣,若連底下鑑賞的文墨也拒之門外,就有些假清高了。馮俏是沾着文墨長大的,愛惜羽毛,更愛惜章年卿的名聲。

想借着送筆墨的名聲,魚龍混雜,她這一關就過不了。

章年卿目光復雜的看着她,半晌道:“趕明兒我把門房班子組起來,你以後也落得清淨。”吻了吻她額頭,“以後這樣的事還多着,內宅我不管。外宅這邊,以後交給陳伏。”

馮俏道:“會不會太委屈陳先生了?”

章年卿平平道:“不委屈。他的翅膀硬,扇起來風浪大。旁人受不了,地方小有小的好,先收收翅膀,以後纔好放出去。”

馮俏好奇道:“陳先生又做了什麼事?”

章年卿頓了頓,道:“不提也罷。”

“那就不說了。”馮俏夾了個餃子給他,“你也吃點。”章年卿順從的張口。

兩人用過膳,肚子裡積食,都有些睡不着。

章年卿握着她的手,拉過來放在他的胸口。胸膛一起一伏,灼熱的胸口貼着塊白嫩的香玉,他望着傳給你,黑漆漆的夜裡,聲若遊魂:“有段時間我都不敢睡覺。”

“不睡覺做什麼啊。”馮俏好奇道。

“怕。”章年卿吐出一個字,轉頭望着她,馮俏雙眸若盈盈秋水,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親暱而仰慕。章年卿伸出手在她眉心處按了按,“傻丫頭。”

馮俏不高興的拍下他的手:“你才傻呢。我比你聰明多了。”

章年卿捉住她的手,湊到脣邊吻了一下。嘆氣道:“我剛中狀元那會,睡了一覺,皇上駕崩了。過了一夜,又睡了一覺。父親舉家離開京城,只留我一個人。”

“那只是巧合。”

“是巧合。但是我還是會怕。”

馮俏哧哧笑了,學着他剛纔的樣子,也用指尖去摸他的眉宇間,“你怎麼像個小孩子。”章年卿捉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也就你敢這麼說我。”

是啊,也就她敢這麼說他。

大魏王朝裡,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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