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先生,你怎麼樣?”章年卿幾乎是飛奔過來的,宮裡不得奔跑,他一路腳下快走。到文淵閣時還滿頭是汗,章年卿顧不上擦,趕緊檢查馮承輝的傷勢。
馮承輝攔着他的動作,壓低聲音道:“我沒事,皇上要封你外公爲將軍。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內閣還在擬票商討,我這邊盡力幫你拖着。你趕緊想辦法。”
“於禮不合。”章年卿冷靜道:“外公沒有帶過兵,沒有立過戰功。不可封將,着於禮不合。”他問,“馮先生,內閣能駁回嗎?”
馮承輝苦笑,“內閣是二宗當家,劉宗光和譚宗賢意見不合時,會適當擱置此事。兩人分別向皇上施壓……不過,皇上若心意已決。司禮監會向內閣施壓,譚大人通常不會反駁皇上的意見。”
章年卿眉頭緊鎖,低低道:“那……我昔日暉聖閣的同窗,如今都在哪裡任職。旁人都說,馮先生桃李滿天下……我需要聲勢助威。”
馮承輝立即道:“我給你寫拜帖。”章年卿立即爲他翻出筆墨。
二宗意見鮮少有統一的時候,但此次對付陶金海,只怕是兩人都喜聞樂見。內閣五大學士只剩尚文賀和晁淑年。章年卿焦灼的敲着桌子,過了會兒,他道:“馮先生,你先在這裡寫着。我去找晁尚書。”
這件事由禮部發聲最好不過。
馮承輝愕然擡頭,章年卿已不見蹤影。
內閣,譚宗賢、劉宗光、尚文賀、晁淑年四人都神情嚴肅,劉宗光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李盛,沒有言語。司禮大太監坐在四位閣老對面,場面一度僵持。
晁淑年端茶時被塞了個小紙條,看過之後,不動聲色吃下,混着茶水喝了。
劉宗光和譚宗賢客氣的謙讓一番,劉宗光率先開口,道:“聖意如此,我等自當立即擬草 旨,待擬好後,送往司禮監批紅。公公你看是回去等着,還是……?”劉宗光想拖着,起碼拖到他搞清楚事情在下結論。這道聖旨來的太詭異,他還沒搞清楚這是皇上對河南的妥協,還是上的新枷鎖。
司禮監卻不想再等,含蓄的催着,勿必讓今天把聖旨辦下來。
晁淑年噎着一句‘於禮不合’,生生不敢當這個出頭鳥。
譚宗賢端着茶盞沉思,熱氣騰騰,大家都屏氣等着譚宗賢發話。譚宗賢的面前一片煙霧繚繞,大家有些看不清他神情,只聽他道:“劉大人說的是,內閣擬旨又不是小孩子玩泥巴,說捏就捏好。多少也給我們一點時間……互相體諒。”其他人紛紛附和。
司禮監的人還在猶豫,譚宗賢見狀道:“我和你們一起去見皇上。”話畢拱手,對內閣諸人道:“……我也仔細聽聽聖意,看看是個什麼樣的章程。”
衆人皆道譚大人辛苦了。
日頭正烈,譚宗賢跪在紫來殿外已經有一炷香了。等開泰帝‘忙完’,終於召譚宗賢時。譚宗賢站起來腿都有些打晃,勉強撐着。
進殿後,開泰帝問譚宗賢,“爲什麼不奉旨行事。”
譚宗賢跪着道:“臣不敢!只是陶金海當不起‘宣威將軍’這一銜。只怕封了他,不能服衆……會寒諸位武官的心。”
開泰帝不答,只扔下一份奏摺道:“爲慶祝宣威將軍晉升,河南會進行一場檢閱祭典,先帝的三皇子、四皇子,朕的長子小齊王都會去觀禮。”指了指譚宗賢,“到時候你也去,帶着尚文賀一起。”
譚宗賢掩下滿目愕然,“臣,遵旨。”
開泰帝瞥眼譚宗賢,不疾不徐道:“河南共有壯丁十三萬於人,除了河役、務農人,五十歲以上殘老人,亦有青壯年八萬於人,宗賢,你猜,陶金海手裡會有了多少人?”
“臣……臣,不知。”譚宗賢忽然意識到,開泰帝言出必行,當初他說‘陶金海如果敢動,就削了他’並不是一句空話。
開泰帝在逼陶金海私兵走到明面上,宣威將軍可以領更多的兵,陶金海如果聰明,就趁檢閱時把私藏的兵趁機帶出來。將私兵歸整,合法化。
如不然,皇上下一步就會開始查黃冊、魚鱗冊。將陶金海這些年在河南吞掉的地畝稅、賦稅,全部繳下。陶金海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膽大包天了,不管天災**風調雨順,年年報虧,將原本屬於朝廷的賦稅全部歸於囊中。直晃晃的在國庫搶錢。
屆時,軍、民、財一個都別想保住。
內閣擬旨期間,章年卿也沒閒着,連同禮部等人聯名起草上書,以‘巡撫封將’史無前例,不合祖制等理由力圖駁回,站的都是江山社稷。只可惜慘遭駁回。
章年卿多次據理力爭失敗,直到聖旨頒下,都未能力挽狂瀾。
河南,陶家。
聖旨宣讀完畢後,陶金海接旨叩首謝恩。
孟公公道:“陶大人,皇上請欽天監擇了個好日子,就在十月初三。”
陶金海會意道:“檢閱祭奠會在十月初三如期舉行。”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經沒有退路。
陶金海決定將計就計,將鸞家軍改名爲欒家軍,在檢閱祭奠上擺在明面上,不再藏着掖着。甚至在諸位皇子觀禮時,刻意展示其精兵強銳,鋒芒畢露。震懾意味十足。
三皇子嚇的魂不守舍,晚上睡覺都是殺氣騰騰的叫喝聲。
四皇子則很意外,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不是青鸞的鸞?
難道他誤會了?
京城,章府。
章年卿感到很失敗,“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還是輸了。”簡直浪費馮先生偷偷給他通風報信。
“聖意難違。”馮俏道:“皇上執意要做的事,誰攔的住。只看想不想罷了。”
在絕對的權威面前,任何的手段博弈禮數都是白搭,和生死難違是一個道理。
章年卿苦笑道:“我還沒你看的明白。”
“天德哥,不要悲觀。現在不過是把牌攤開了而已。”馮俏其實心裡也沒底,現在陶家和章家彷彿被擡到雲端上,明知道下面是萬丈懸崖,萬劫不復,卻不知怎麼回頭。
“是啊,攤開了。恐懼中的強大,變成明面上的對付。一切都更容易了。”
章年卿望着孤月,忽的鬆一口氣,“這樣也好。乾脆利落,齊王若敢妄動,我們跟着外公一起清君側。若……那就得過且過。”他含糊掉中間那句話。
馮俏卻不這麼想,“齊王把鸞家軍逼出來,就是爲了和外公和平共處的嗎?”
“當然不是。”章年卿太明白兩邊在等什麼了,“齊王在逼外公先動手。”而陶金海在等齊王先動手。
一個等着清君側,一個等着殺佞臣。
從古至今,講究師出有名。二皇子叛亂得先掀動柳州□□‘匡扶正統’,纔敢動兵。陶金海若要造勢,只有‘清君側’和‘匡扶正統’兩條路。
但這兩條路都很被動,清君側需要國亂民暴,綱常禮法崩壞;匡扶正統需要齊王背信棄義,不守諾言。
開泰帝不動,陶金海便是師出無名,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
陶金海和章年卿不一樣,若章年卿此時流露出任何謀反之心,一個罪名便能將他下詔獄。
陶金海不同,不等這個罪名冠下去,開泰帝昏庸無智,被奸臣操控的消息先會炸出去。陶金海以洛陽爲據點,一個城池一個城池打下來,打不全也能將大魏江山一份爲二,各自爲王。
“等?”馮俏喃喃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們現在能做什麼。”
“好好過日子。”章年卿覷着她,十指相扣。
章年卿道:“我竭力而爲,若日後真到那一步。我希望我能幫上外公。”
馮俏心驚肉跳,第一次見章年卿流露出會謀反的野心。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生在一個亂世裡。
章年卿也是茫然的,誰也不知道那個期限在哪。只知道每一天都在朝那個日子逼近。這是一個逼死急性子的事,每一天都在爲未來準備着,但卻不知道這個未來究竟是哪一天。
章年卿摟着馮俏,馮俏靠在章年卿胸膛裡怔怔出神,祈願道:“如果這些糟心事是戲摺子裡的戲就好了,手翻快一點,它就趕緊過去了。”
章年卿輕笑,“自欺欺人。”
馮俏嘟囔道:“能一輩子自欺欺人,那和真相有何區別。”
“好。”章年卿俯身親了親她的脣,哈哈大笑道:“那你就閉着眼睛站在我背後數日子,等皆大歡喜的時候,我再喊你睜眼。”
馮俏扭捏一會兒,小聲道:“……會遺憾的。”
“恩?”
“困難也要和你慢慢過,不然會遺憾的。”
那會是多麼抱憾終生的一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