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煞 楔子 芙藤幻雪
“飛啦。”我騎在父親的身上,高高的似乎可以觸摸天空,就好像是在飛翔一樣,很刺激也很有安全感。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那概念變的好模糊,似乎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境,夢中的我還只有三歲。
一切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父親每日因爲生意上的事情而忙碌,總是會到很晚纔回來,所以父親的形象在我腦海中漸漸模糊。我常常會一連幾個月都見不到父親一面。
“離兒,”母親笑着對我說:“媽媽給離兒找個老師好不好?”
“好。”我滿心歡喜的答應了,等我學會很多東西了,就可以幫爸爸的忙,讓爸爸不那麼忙碌了。
直到那麼多年以後,我仍然記得第一眼見到那個男人時候的情景。午後溫暖的陽光照射到他的身上,而他發出的光芒照射進我眼中。那是一個在陽光下的男人,似乎永遠都是那麼溫暖,笑起來像是和煦的風,給人的感覺異常明媚。
那個男人笑着對我說:“你好,你就是離兒嗎?真可愛,我叫和靜,以後就由我做你的老師好不好?”
我看着他溫和的笑,聲音也如想象般溫和,周圍的空氣都是暖的,讓這個日益冰冷的家開始變得溫馨。
和靜出現在我的生命中,那一年,我五歲。
父親一如既往的很少在家,家裡通常只有我和媽媽還有和靜。和靜在這裡教給我很多東西,一直對我都是那麼好,如果我的父親也像這個人一樣常常陪在我和媽媽身邊,該有多好。可是父親不在家,他甚至不知道我的老師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子。
“兒子,爸爸回來了。”父親笑得熟悉而陌生,距離上一次我見到他已經有三個月了,很難想象父親會突然回到家。
我生疏且微小的叫了聲:“爸爸。”
“兒子,我今天談了筆生意,特順利,所以就回來看看我兒子。寶貝,說說想不想爸爸?”父親走過來抱起我,用他剛冒芽的胡茬咯我的臉,癢癢的。我笑着說“想”。
“你媽媽呢?”父親四周看了看,沒看見母親。
“和老師在廚房做點心。”我小聲說着,順便打量着爸爸的表情。
“哦,爸爸還沒見過你的老師呢,我去看看,你在這裡坐好。”我點點頭。然後看着父親進了廚房。
“你們在幹什麼?”我聽見父親的巨吼,憤怒就好像是雷鳴。
“親愛的,你聽我說……”母親正要解釋,就被父親打斷:“賤人!”
“啪”,一個響亮的聲音傳出,然後是母親的撕喊:“你幹什麼?”
“我請你來不是勾引我老婆的。
“對不起。”老師低低的道歉,然後從廚房走了出來,左邊臉頰紅紅的。
“老師,你是要離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着。
和靜看着我,眼裡盡是歉意。
“對不起,離兒。”然後和靜走了,我還記得他走的時候,表情很是哀傷,背影盡是落寞。
“憑什麼你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而我必須待在家裡?”
“我在外面賺錢不是爲了你和離兒過得更好嗎,你知道些什麼?”
“我不管,我已經不愛你了,我要和你離婚。”母親撕吼着。
“賤人。”父親恨聲罵着。
母親跑了出來,上樓去。父親也跟着跑上樓。我只聽見樓上吵罵的聲音,東西碎裂的聲音,撞擊的聲音。然後媽媽下來,拖了個大大的箱子,眼角掛了幾滴淚珠,臉上還有紅紅的印子。
“媽媽,你不要離兒了嗎?”我問着。
“對不起,寶貝,媽媽是真的不能沒有他。”
“媽媽,媽媽,不要……”我想要出聲留住她,老師走了,母親也走了,那麼我的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了。難道是我做錯了嗎?
母親並不理會我的哀求,她走了,走得決絕,似乎這裡從來就沒有她所留戀的東西。但是曾經,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母親抱着我,微笑着對我說:“寶貝,媽媽愛你。”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爲什麼記憶如此模糊?就好像一切都未曾發生。
“爸爸?”
“哼!”
父親也不要我了,我似乎就這樣成了沒人要的孩子。這一切的變故,發生在我七歲那年。
我其實是知道的,母親會與和靜接吻,我見過。那是曾經,母親只和父親做的事。母親對我還是一樣,可是她看和靜的時候,眼神溫柔得可以融化寒冰。媽媽曾經也是這樣看着父親,不,現在的眼神,比看父親的時候更加溫柔。母親對我說過,她愛上了和靜,只是那時的我並不懂得愛。
我不懂,我從來不懂愛。我知道母親對父親的,曾經是愛,那麼他愛上了和靜,是不是就不愛父親也不愛我了?那麼我們的家呢?我曾希望和靜是我的父親,但他不是,在我心裡,父親只有一個人,所以我也不可能叫和靜“父親”。
所以那天我分明可以阻止事情的發生,我只要在父親回來的時候,大叫一聲“爸爸”,或者在父親進入廚房的時候叫一聲“媽媽”,再或者我沒有對父親說母親和和靜在廚房,那麼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們家還是表面上的平靜,我還有母親還有父親還有老師,他們都還會要我。我只是不希望老師完全代替了父親的位置,我只是想讓母親永遠留在我和父親身邊,難道這樣也錯了嗎?不,我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應該有愛這種東西。那麼母親不會離開,我也不會因母親的離開而心痛,父親也不會因母親的離開而頹廢。是的,錯的是愛這種東西。
母親再也沒有回過家,父親變的陰霾,他再也不笑,再也不叫我“寶貝”,他似乎看不見我了。
我一個人走在漫長的走道上,這裡已經不是個家了,空洞的房子裡,住着一對感情空洞的父子,偶爾用空洞的表情說着空洞的話,我的生命裡到底還剩下什麼?
路過父親書房的時候,我聽見裡面傳出來父親冰冷而嗜血的聲音。“是的…對…今晚10點,在新街路口,幫我幹掉那個男人。”
我聽見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是拼了命的跑。一個孩子,晚上的時候,在街上,拼命的跑。我不清楚我想要幹什麼,直到我幾乎暈厥的時候我才停下來,我才發現我站在新街路口。
附近的路燈已經完全破碎了,周圍一片黑暗,這就是一個黑色的世界。我透過遠處房屋裡射出的微弱燈光和月光辨別方向。
我看見了,前面幾個強壯的男人圍着一個稍顯瘦弱的男人,刀狠狠地在他身上穿梭,濺起的血影是一片黑色。我驚訝的看着,忘記了出聲,恐懼在心裡蔓延着。最後一把尖刀紮了進去就沒有拔出來。那個男人倒了下去,那些人在他身上用力踹了兩腳,然後離開。我看着這一幕,腿已經開始發軟,支撐不了我的身體,我就癱在了地上。死了,就這麼死了,一個人原來那麼容易死。那是我第一次瞭解到死亡的概念。
不知道我這樣站趴在地上多久,似乎時間已經不會轉動,周圍仍是一片漆黑,然而剛纔那一幕卻在我的眼前反覆上演。
有一個人跑過來,抱起男人的身體,輕輕地叫:“靜?靜?”
是母親,那是母親的聲音。我高興的站起來跑過去,勉強可以看清那個男人就是和靜,他躺在一灘粘稠的**裡毫無生氣。母親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是亮光一樣,然而她卻對我投來了怨毒的目光,就好像是一把利仞,生生地來回划着我的心臟。心好痛,痛得無法呼吸。母親,不要恨我,不要。
“你爲什麼不阻止,爲什麼不阻止?”母親已經是歇嘶裡底的吼叫着,就彷彿我是那個兇手。
“媽媽……”我好想說我害怕,我只是個孩子,可是看見母親那樣的目光我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這樣你就滿意了是不是?”她慘笑着,伸手撫摸着和靜的臉頰,小心翼翼。
她說,不要以爲和靜死了她就會回到我和父親身邊。
我搖頭,拼命搖頭,不是這樣的,母親,不要恨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但是母親看都不看我,只是對着那個屍體說:“沒有關係,靜,我會下去陪你,這樣你纔不會寂寞。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再沒有人能夠把我們分開。”
她拔出和靜心口的那把尖刀,然後刺穿了自己的心臟,鮮血噴射出來,像是夜間盛開的花朵,美麗而妖嬈。
“媽媽!”我大叫着。幾滴血濺到我的臉上,是溫熱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所有感官。母親倒了下去,她仍然緊緊抱着和靜,就好像永遠都不要分開。我這纔看清楚,母親是笑着的,滿足的微笑。就像曾經我得到了一顆糖一樣的開心的笑容。
母親離開了,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永遠。她流出的血液漸漸變得冰涼,身體也丟失了溫度,原來死了的人,是這麼冷,連心都是冷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的家,回到家時,父親正坐在客廳吸菸。他見我回來,一句話也不說,掐掉煙,上樓去了。
那時候,是凌晨一點。
我照着鏡子,裡面的我臉色蒼白,還有斑斑血跡,已經凝固成了黑色。那是母親的血,現在是一點點的冰涼。我用力擦掉上面的血跡,直到我的臉被擦得發疼也沒有停下來,血腥味仍舊在我的鼻子周圍揮之不去。
血是黑色的,那一次,我瞭解到。也許後來我會帶着點嗜血的瘋狂就是來自於對血的憎惡和恐懼。
我和父親之間始終沒有話,他仍是工作,他可以滿足我所有的物質要求,只有愛,他不能給我。
我的生命已經沒有了愛,母親恨我,她寧可選擇死,她死也要在那個男人身邊。父親不要我,他說:“那種女人的兒子,誰知道是不是我的。”
似乎一切都已經破碎了,騎在父親身上的刺激與安全感,倚在母親懷裡的溫暖,都已經沒有了,那麼我還剩下什麼呢?
我任由自己放縱,十年裡,一直是這樣的生活着。我學了各種現代武術,每天都出去和別人單挑,總是惹得全身是血,有時候是別人的血,有時候是我的血。我惹的所有麻煩,都是用父親的錢輕而易舉的解決了,於是我就更加事無忌憚。
後來考上了大學,也仍是一個人。也許我永遠都只會是一個人。我的靈魂,在十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已經死亡。活着的,不過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坐在學校最高一棟樓的樓頂,看着滿天的繁星。拿起啤酒,又是一陣猛灌。周圍零落的啤酒罐佔了很寬的位置,周身充斥着酒的味道。
我好像喝了很多了,可是爲什麼沒有醉呢?爲什麼不會醉呢?
我站起來,跳到樓頂的圍欄上。爲什麼我站得那麼高了,卻仍是離天空那麼遠?我這樣的人,死了也不會進入天堂的吧。我是被拋棄的人,被母親拋棄了,被父親拋棄了,也一定會被上天拋棄。我,也許只是一個多餘的人。
我站在上面來回的走着,如果掉下去了,那麼一切也會結束了吧。可是我試過很多次了,這樣走着是掉不下去的,喝再多的酒也不會醉,所以除非自己跳下去。不過還好,我不會真的傻到去跳樓,那樣的死法也忒醜了一點。
“不要!”樓頂的門突然被撞開,撞開門的男孩氣喘吁吁的說:“不要,有什麼想不開的一定要尋死?跟我說好不好,我可以幫你的?”
“誰說我要跳?”我笑着轉過身,看着男孩問。
“但是你站在上面,不是要跳樓嗎?”
“當然不是。”
“那你下來好不好,那上面很危險的。”男孩着急的說。
“好。”我乾脆的答應着,突然感覺腦袋一陣眩暈,步子始終邁不開。好不容易擡起一隻腳,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向後倒。
我向神申明。我絕對不是想要自殺的,我只是想跳到樓頂的地板上,誰知身體倒錯了方向。不會是我剛說跳樓死很醜就讓我摔樓而死吧,這樣的報復是不是真的太快了?還有啊,這樣死真的很醜的。
我以自由落體的速度向下倒,風拉扯着我的衣服,耳邊只聽得到空氣舞動的聲音,好象是精靈的歌唱,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就可以到達天堂。不,我似乎忘記了,我是被上天拋棄的人。我是自由落體的,這棟樓似乎有50米高,我以勻加速直線運動向下落,會幾秒到達地面呢?真不好,沒時間算了。原來這時候我還可以想這些東西的,只是摔下去的時候一定要快一點,如果一次摔不死可是會很痛的,說不定還得殘疾了度過下半身呢。
我閉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