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煞 68風寒水澈(七)
寒水宮的風吹動窗櫺嘩啦啦地響,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一點悲壯的意味,像是要趕赴刑場般義無反顧。
“宮主,那些所謂的武林正道人士已經彙集在寒水崖下,準備等待武林盟主發令就一舉進攻寒水宮了。”
“武林盟主?是清月教的教主風無痕?”
“不,風無痕因爲不同意進攻寒水宮而自動退了下來,現在的代理武林盟主是……是……”
“是誰?”玄非皺了眉。
“據說是易珃澈。”
他?難道他沒有死?原來他還是想要找我報仇。不,如果是要找我報仇那麼那日他便可殺了我。對了,他是要滅了我整個寒水宮。
“哈哈哈哈……”玄非大笑:“就憑他?”對,就憑他一個人便可殺了我,又何必假手他人?
好,你要來,我便等着你,如果你殺不了我,我也會殺了你。玄非已然下定決心,這場仗既然不可避免,就讓它來的轟轟烈烈。
夜風吹來一團團黑雲,擋住了滿滿的月亮。望月,代表着重逢麼,我與你再次重逢,也是最後一次,我讓我們再沒有可以重逢的日子。玄非突然覺得自己很想哭,從記事開始便再沒有哭過,爲何現在又是如此想要宣泄?
澈,這一次,無論你多麼恨我,即使是你的屍體,我也不會再放開。
“宮主,那個王冉被人劫走了。”
玄非的心突了一下,不明所以,嘴角露出笑容。這樣便想治我的罪?就憑那樣一個人?我殺的人還不夠麼?“那個王冉如何?”
“如今已算一個活死人,已經割了舌頭,挑斷手筋腳筋,鎖了琵琶骨,料他就是神人也多活不了幾天。”
“哼,那不過是多一具屍體罷了。”既然證人帶走了,而那個證人又無法多活,那麼進攻寒水宮自然是越快越好,看樣子就是明天了。玄非望着天空既滿的圓月,心中不禁有些惆悵,這便是我和你的重逢麼?
只是清晨,風便開始使勁地拉扯着衣袍,玄非依然不變的墨鸀色華服,此刻絕美得絢麗。衆人在第一眼看見這個傳說中的大魔頭的時候都大吃一驚,沒有想象中的凶神惡煞虎背熊腰,而是清絕秀麗,天神之礀。
“看樣子大家都沒有見過本尊,卻爲何對玄非有如此深仇大恨?”玄非尋找着澈的身影,瞥見一頂雪白的轎子裡坐着一個人,那個是澈?
“盟主,這魔頭竟然完全沒有悔改,依老夫看,跟他說什麼都是枉然。”
玄非冷笑:“這個不是幽山掌門青龍道長麼?原來您還準備跟玄非說道理呢,真是讓您枉費心思了。”
青龍道長“哼”地一聲,叫人擡了一個人出來,赫然就是被從寒水宮帶走的王冉。衆武林人士見了一驚,皆在下面私語,語間皆問這個人是否還活着。
玄非看了也是一驚,那已經完全不能算是一個完人了,而他還能支持到現在沒有死果真是有驚人的毅力。
“大家看看,這魔頭簡直不是人,竟然能把人虐待成這個樣子。”青龍道長憤然道。其他人聽聞果然又是一驚,而從那人輕微起伏的胸膛知道他還活着。
“這位兄臺,你說實話,是不是他玄非將你弄成這樣的?”青龍道長指着玄非,眼神透出對玄非的恨。
王冉看着玄非搖搖頭。青龍道長又問:“那是不是他指使的?”
王冉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頭。四周譁然。想要讓王冉說寒水宮是如何的殘忍,王冉只是望着玄非,眼神中沒有任何感情。
玄非不理,只是對着那白色轎子道:“易盟主,你果真要滅了我寒水宮?”
轎子裡的人微愣,隨即點頭。
玄非笑,既然如此,那麼倒不如同歸於盡。
青龍道長一直在數着寒水宮的種種罪行,玄非沒有說話,直到青龍說完才緩緩道:“是我寒水宮做的事我自會承認,而那些不是寒水宮做的即使我不承認你們大概也不會信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介意多幾項罪名?”
青龍道:“既然如此,盟主請下令,讓我們滅了他寒水宮,讓他們不再危害武林。”
哼,那也要看你們能先過了寒水宮的那麼多機關。玄非一躍而起,退回寒水宮內,任由他們攻打。現在迎戰還太早,至少讓他們消耗一些能量吧,既然你們一定要攻打,我寒水宮就算全滅也不會讓你們那麼好過的。
“宮主,他們快到了。”玄非看看天色,正午,攻打得真是快啊。
“那麼準備迎戰吧,我寒水宮本來都不是怕死之輩。”澈,這是屬於我們的生死一戰。
“魔頭,你知道我們死了多少兄弟麼?這一次,一定要取你的項上人頭。”
“要殺他,也要先問過我!”一襲紅衣翩翩而下,絕美之人降落在衆人面前。
“冷清寒?你竟然幫着這魔頭?”青龍道長詫異,如果絕心山莊要幫着寒水宮,那麼他們的勝算可就不大了。
人羣中有人質疑:“不是,他不是冷清寒。你到底是誰?”
紅衣男子冷然道:“我是誰?我有很多個名字,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叫我。不過我更喜歡你們叫我——血煞。”
“你來了?”玄非對着那人柔和地笑。
“我能不來麼?我說過的,我絕對不會站在你的對面,我纔不會讓你死得那麼容易呢。”那人也對着玄非笑,讓人看到恍惚。
“血煞,他就是血煞?血煞不是早在好幾年前就死了麼?”人羣譁然,聽聞血煞的武功如何了得,竟沒有人見過血煞的模樣。
“我是血煞,你們誰都可以是,只要你們殺過人,你們的手上沾過鮮血,你們就不配在這裡討伐寒水宮。”冷天翎,不,血煞笑得清冷。
“我們殺的都是不義之士,他殺的都是江湖中有德望的人。”
“就憑這樣,就憑這樣你們就要殺別人,無論是誰,都是人,殺人的有區別嗎?只要你殺了人,你就不配說什麼正邪之言,你們這些迂腐的人,去跟閻王講理去吧。”
這最後一句相當於開戰的宣言,電石火花般擊起了所有人殺戮的**。那些所謂的江湖義士,以此爲藉口進行殺戮,用一切可以自欺欺人的語言來說服自己和別人那些殺戮是應該的,可是他們到底是否知道,一切殺戮的源頭都是因爲他們內心隱藏着的兇殘因子,渴望着鮮血的洗禮。
不知在何時,這場戰鬥中又多了一個人。
“你不是說沒興趣的麼?”冷天翎對那人道。
“愛人有危險,能不來麼?”冷清寒笑。
玄非看着那個雪白的轎子,轎子裡的人一直沒有動靜,只是在靜觀着這一場鬥爭,看着一個個人倒下,又看着一個個倒下了又站起來繼續鬥爭,沒有一點反應。
玄非向那轎子移動,想要掀開那白紗簾子,卻忽略了後面攻來的青龍道長。說時遲那時快,原真擋在了玄非身後,受了青龍道長那一劍,也回了他一劍,兩人同時倒下。
玄非看了原真一眼,仍是隻將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轎子上。挑開簾,一把劍射了出來。玄非驚訝的看着那人。那把劍上有劇毒,可以很輕易地要一個人的命。玄非驚訝的並非這把致命的劍,而是那轎中之人不是澈,更讓他驚訝的是那把劍插在了拼盡最後真氣擋在他面前的王冉身上。
玄非一劍刺盡那人心臟,狠狠地刺了好幾劍。他抱着那個擋在他面前的人,那個人,手腳完全沒有一絲力氣,他是憑着如何堅強的毅力衝到自己的面前?
“澈,你纔是澈,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逼我這麼對你?”玄非想起那個聽見他慘叫的夜晚,如果知道那是澈的叫聲,如果知道,他絕對絕對不會再讓任何這麼對他。如果知道,他寧可自己受這些折磨也不要讓澈變得如此。“爲什麼你會變成這樣?變得我都無法認出你?我、如果我可以認出來,如果我可以……”
澈輕輕搖頭,想要伸手撫摸玄非眼角溢出來的淚水,手卻無論如何不能擡起來。玄非緊緊抓住澈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澈輕輕笑着,那淚水的溫熱溼潤的觸感是那麼真實。他哭了,他爲自己哭了,原來他對自己不是完全沒有感情的。可是看見原真爲他死的時候,他是真的面無表情,可是現在,他哭了,自己在臨死的時候還可以賺住他的眼淚,真好。
澈在笑,很滿足的笑,而玄非卻在哭,很痛苦的哭。這一刻,世界是安靜的,玄非只能看的見那個人,其他的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啊,我一直想要帶你去的。”玄非說着就抱起澈的身體。他沒有想到澈竟然會這麼輕,抱在手中好像稍微用力就會碎掉。玄非一直抱着澈狂奔。想要帶澈一起去看那日出,如果上天真的聽到他的那個願望,那麼他至少要和澈一起看一次日出。
澈一直安靜地躺在玄非環裡,享受着最後可以享受到的一絲幸福。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玄非沒有看向他,只是專心地帶他去某個地方。
玄非終於到了那個可以看到美麗日出的地方,可是還不到日出的時間,只能在那裡等着。玄非抱緊澈。他知道澈本來就沒有多長時間可以活,他也知道澈中了劇毒,可是他還是希望澈可以和他一起,看一次日出也好。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情,但是他知道他不想讓澈離開,再也不想。
玄非一直在和澈說話,一邊說話一邊流淚,一直不停說着。午夜的時候,澈的身體變得冰涼,玄非還是緊緊抱着,不能讓澈被冷到了。
他說:你爲什麼會毀了容,不過你不用擔心,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還是我的澈。
他說:我一直都沒有後悔過滅了你易家莊全家,可是現在我後悔了,你允許我後悔麼?
他說:如果我沒有殺你易家全家,我們還會相遇嗎?如果遇不到了怎麼辦?
他說:澈,那時候我想,我要殺了你,然後我要留着對你的記憶。
可是他又說:澈,我現在做不到了怎麼辦?我不想要你死了,我不想在沒有你的世界活着了。
他說:澈,你有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話?
玄非低下頭看澈,可是澈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澈,你不要睡啊,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玄非更加用力地抱着澈,語氣近乎哀求。
天空剛剛露出一絲亮光,玄非便欣喜地叫着澈。他說:澈,你知道嗎?我曾經許願,讓我至少和你一起看過一次日出。我這樣的想法一點都不像我了,你讓我變得不像我了,澈……
太陽終於完全奔了出來。澈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好久好久。玄非知道他沒有看到日出,玄非知道他沒有聽到他一個晚上說的那麼多的話,可是玄非不知道,澈最後想要對他說的話是“我愛你”。澈說過了,可是玄非沒有看到,因爲那時候,玄非一直盯着日出的方向,他想要看見太陽快點出來。
澈死了,很多事情都成了謎,比如爲什麼澈會毀容,爲什麼澈會出現在寒水宮,爲什麼會有一個假的澈,爲什麼澈明明恨他卻還要爲他擋住最後一劍。
“澈,我後悔了,我不想帶着對你的回憶過一輩子,我不想做什麼證明你曾經活過,我不想一個人活着,你聽到了麼?聽到了麼?”玄非撫摸澈的臉,他身上有着太多不屬於他的印記,可是根源無從得知。唯一知道的是他腹部那個深刻的劍痕,傷疤一直延伸到後面,只有這個最爲深刻的痕跡,玄非知道那是因爲他而起的,也會因爲他而永遠留着。
那日,寒水宮起了大火,照紅了半邊天;那日,寒水宮消失在武林,從此不再有人提起;那日,寒水宮宮主失蹤了,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和愛人一起隱居了,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有人再見過他。
“離兒,你爲什麼不阻止他?”冷清寒輕輕擁着冷天翎。
冷天翎回抱着冷清寒,道:“我想我沒有阻止的必要吧,他畢竟已經是那麼大的人了呢,我再把一個江湖上人人稱之爲魔頭的人當小孩子是不是有點過分呢?不過我想澈對玄非來說真的很重要吧。”
“恩。”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愛上了藏獒
便夢見了藏獒
可是爲什麼我的夢永遠都是悲劇結尾的呢?
什麼時候也給我的夢一個he啊~
回過頭來改這段的時候,發現我給澈的結局太過悲慘
自己都忍不住罵自己了
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
明明那麼喜歡的兩個人呢
所以也許還會加一個番外吧
總有一句話叫天無絕人之路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