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將末,瑞王府請動了久不出門南陽老王妃替世子說媒請婚求娶沈棠,同日景陽王上門探望女兒,順便替侄孫趙譽作保,沈灝與榮福郡主便當即允下這門親事,雙方互換了庚帖,又請了般若寺的主持合了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皇上聞訊歡喜非常,爲了讓這門親事錦上添花,更添喜氣,便親下了一道賜婚詔書,只因沈棠身上還有孝期,便只等着十月之後擇定良辰吉日,再完婚不遲。
婚事既已定下,沈棠即將外嫁,自是再沒有資格執掌沈家,她與太叔公等沈氏族老相商之後,便決定將家主之位交給弟弟沈榕,但那枚在沈氏族內仍舊大有威嚴的玉斗令,太叔公卻始終都不肯收回。
太叔公語重心長地道,“榕兒是個出色的孩子,但到底不曾在族人面前顯露過本事,此時沈氏好不容易由危轉安,你若是徹底放手不管,我怕衆人心中不安哪。”
他接着說道,“你若是要避忌嫌疑,倒是大可不必,玉斗令曾在御太后沈清音手中多年,直到前朝大定她纔將玉斗令還與了沈氏家主,曾有過先例的。”
沈棠無法,只得繼續將玉斗令接下。
正在她猶豫是該這時就替榕兒將李蓮蓮定下,還是等那蓮蓮再大一些再去籌謀,沒想到忠勇伯世子與衛國大將軍卻親自上了門,在一番與安遠侯沈灝的深談之後,沈榕和李蓮蓮的親事就這麼被定了下來。
原來沈榕與李蓮蓮打賭輸了之後,每日便按照約定前去衛國大將軍府,初時自然是被每日都要來上那麼幾個時辰的李大小姐呼來喝去,但到了後來,更多的卻是與衛國大將軍相處,衛國大將軍幾經考察試探,發現沈榕乃是不可多得的將才,由此便上演了一出老英雄對英雄少年惺惺相惜的劇碼。
衛國大將軍認定沈榕是個有才青年,便將自己的看法對女兒女婿一說,忠勇伯世子夫婦當即贊同,世子看中了沈家的門第,世子夫人則是因爲察覺到了女兒的小心思,當下一拍即合,便決定趁早下手,免得被人奪了先機。
一月間,沈家姐弟二人同時訂下了婚約,又成了街頭巷尾百姓熱議的話題,不只貴婦名媛們聚會之時,常拿出來說道,便是朝臣之間也總互相聊起,沈家和皇家本就是姻親,如今又和李家聯了姻,盤根錯節之下,沈家這棵大樹便又穩固了幾分,再不是輕易就能撼動的了。
與此同時,賢貴王正式在有皇家寺廟之稱的護國寺落髮出家,成爲大周開國之後第一個投入佛祖懷抱的王爺,在落髮大典之上,皇上匆忙趕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將賢貴王的念頭打消。
但賢貴王卻對赴佛之心甚是堅定,他的堅定終於感動了皇上,在兄弟兩個深情相擁而泣之後,皇上便含淚答應了,賢貴王身份貴重,護國寺的住持無相禪師便替已故去的恩師方慧禪師收了他爲弟子,法號無果。
無果禪師倒是皈依佛門,有了永遠的歸宿,但他明媒正娶的三位妃子卻各有各自悽慘的結局。
正妃羅氏,在新皇登基將原來的定國公府羅氏一族全部斬殺之後,便就一病不起,苟延殘喘地活命,無果禪師一離開王府,便如同拿走了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很快就香消玉殞,比無果更快更早地奔赴西天。
側妃林氏,從前是威北侯府囂張跋扈的大小姐,但自嫁給趙熹,卻從未得過一分寵愛,性情越來越乖戾,隨着家族的敗亡,幼弟的慘死,她便更加抑鬱,在無果出家之後沒幾天,一匹白綾,自盡而亡。
側妃莫氏,因爲出身如今正得聖寵的泰安侯府,又是未來威王妃的親姐,因此莫氏相對於前二者來說,日子要好過很多,無果出家之後,泰安侯世子和莫伊汐積極爲她籌謀奔走,終於說動了趙氏宗親,同意讓莫妃從趙氏一支過繼一個男孩,養在名下,從此以賢貴王遺孀的身份過日子。
但一個擁有着如花美貌的妙齡少女,從此以後卻只能孤獨地守着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在空曠廣闊的王府過着如死灰一般枯槁的生活,她的命運也未必要前兩者好上許多。
沈棠得知這消息後,很是黯然神傷了許久,在她心中,趙熹一直都是一個任性而爲的小男孩,他自小就站得太高,也從來沒有人要求過他要替別人着想,因此自始自終他心裡想的都是自己而已。
逼着先皇要娶自己時的任性,他甚至還沒有搞明白什麼是愛情,不過是爲了他心中那一眼的驚豔,就差點讓自己付出了性命的代價。
對綿雨和她腹中孩子的執拗,總是男人英雄主義的情結佔了大份,他想當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而綿雨恰巧是那個柔弱可憐的女人,但他所謂的保護,卻還是讓她一屍兩名,悽慘而死。
她曾以爲奪宮當日太子將玉璽交出,是他終於在鉅變面前有了成長,他不適合當皇帝,趙慕至少要比他適合,但現在想來,卻無非是他不想承擔責任,想要過得更輕鬆一些罷了。
趙熹想要過得更輕鬆一些,不想面對任何壓力,於是他選擇了出家,自始自終他都不曾考慮過他還有三個妃子,他若是出家,她們的下半生便只有悽苦這兩個字。
太后說得很是,趙氏皇族多出情種,這或許是那個被愛上的女人之幸,卻是其他被選上娶了過來,卻並沒有被愛上的女人之哀。
沈灝對賢貴王出家這樣的事,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他如今沉迷於同僚故交對他的吹捧之中,妹妹是太后之尊,外甥是皇帝,一個女兒是皇貴妃,很快,另一個女兒就要成爲世子妃,嫡子即將要迎入的也是名門顯貴的大小姐。
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秦氏所出的那三個孩子,沈紫嫣與沈明月劍拔弩張,沈紫姝年少殞命,而沈鬆卻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一個好賭好色的紈絝。
這一年多來,安遠侯府乃是多事之秋,不管是府中還是朝堂,都發生了不少的大事,沈灝自然是無暇管教子女的,秦氏又因爲兩個女兒的事折騰不休,便對沈鬆的事不太在心,她倒是知道沈鬆喜好女色,將院子裡的丫頭都睡了個遍,但秦氏一來精力不及,二來卻也並不將這事放在心上,因此並未管教訓誡,以至於沈鬆的膽子越來越大,纔不過十二歲,就已經跟着狐朋狗友逛窯子狎ji了。
壞品行總是成羣結隊的來,沒過多久,他又迷上了賭博,初時小打小鬧,後來便越賭越大,將院子裡的財物都輸光後,便開始東借西借,幾個和他素有來往的公子哥處,都讓他給借遍了,卻老是沒有錢還上,因此吏部劉大人的公子便派人將借條送到了沈灝的手上。
沈灝看着手中白紙黑字的欠條,心中怒極,他恨恨地對着隨從說道,“讓白總管去一趟吏部劉大人的府上,將三少爺的這幾張欠款還上。叫門上的小廝們都看好了,只要三少爺一回府,就立刻將他擒住,給他五花大綁了,然後再來見我。”
他是怒氣騰騰地踏入宜香堂的,但看到坐在美人榻上暗自垂淚的秦氏,卻不知怎得怒意全消,他深深地嘆了一聲,忍不住將秦氏擁入懷中,“怎麼又哭了?”
秦氏聽見他聲音,忙擦了擦眼淚,勉強笑道,“相公看錯了,雨柔不曾哭。”
這故作堅強的語氣讓沈灝更是心疼,他輕輕撫摸着秦氏的臉,柔聲說道,“你我夫妻,你在難過什麼,我又豈會不知?紫姝命薄,過早離開,你心裡捨不得,我又難道很好受嗎?但事已如此,無法挽回,我們又能如何?”
秦氏的眼中不斷涌出淚水來,她哭着說道,“你不懂你不懂”
沈灝柔聲說道,“我懂,我怎麼不懂?你還操心紫嫣,這孩子氣性大,但二妹也是個火爆脾氣,這嫁過去纔多久,就成日吵架,還和驀然動上了手。我看,我們當爹孃的,若再不出手,怕將來要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想了想說道,“過幾日正好是二妹的生辰,不若咱們一塊去她那新宅,到時候我對二妹朵說幾句好話,你也多勸着殿紫嫣,最好能讓她們的關係緩和起來。你看怎麼樣?”
秦氏幾次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將話吞了下去,她點了點頭說道,“都聽相公的。”
話剛說完,又幽幽地嘆了口氣,低落地說道,“這幾個孩子沒個讓人省心的,也都是我的不是,將孩子們養得氣性都大,是我的錯……”
沈灝再不忍心將沈鬆小小年紀,就去賭場與人豪賭的事說給秦氏聽,免得她更煩心,只好笑着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柔妹知道錯了,那便都改了。”
秦氏嘆道,“孩子都大了,便是知道錯了,又要怎麼改?”
沈灝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放在了榻上,語帶**地說道,“咱們可以再生一個,到時候你我一起好好地教養他。”
秦氏又羞又臊,“孝期之內,怎能誕育子嗣?”
沈灝笑着說道,“徐徐圖之,九月底就出孝了呢。”
話音剛落,紅帳低垂,一室春情。
沈棠聽了碧笙回報之後,冷冷地笑道,“就再讓父親做幾日的美夢吧,他對秦氏越是情濃,到時候便越是心痛,這樣他或許才能體會到當日我母親所受的打擊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