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楓渾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笑得風華的妹妹,他自然是不會忘記沈氏的先祖是如何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靠着一身的武勇和謀略,將沈氏一手打造成爲大周朝最頂級的權貴世家。
軒朝哀帝昏庸,佞臣當道,聽信讒言,殘殺朝中大臣,肆意摧殘百姓,將大好山河折騰得千瘡百孔,百姓民不聊生,朝中最後的中流砥柱趙右丞被小人所陷,哀帝要將之斬殺,此時趙右丞之子趙騰揭竿而起,一呼百應,又得了沈氏先祖這樣的良將,當夜就衝入軒宮將哀帝生擒,又肅清了奸黨佞臣,自己坐了這皇座,改國號爲大周。
先祖若不是生在亂世,正巧碰上這改元換代的時機,在這等級森嚴的時代,又如何能從區區一個寒門小子,一躍成爲朝中重臣,開創了大周朝數一數二的名門?
沈楓是祖父沈謙最看重的長孫,天資自然是極其聰穎的,沈棠充滿蠱惑的話語,讓他不由想起了祖父從前一些不經意的言行,然而此時深思細想來,卻是別有深意的。
他不自禁地心跳加速,渾身的酒氣也不知不覺地散了開去,梨花掉落滿地,從他的鬢角滑落,他卻渾然不知,只在心中展開劇烈的鬥爭,他的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望着腳下的泥土在想些什麼。
沈棠見了,心下便一鬆,知道他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她欣慰地一笑,“沈氏的百年根基,並不是僅憑一人之力可以維持的,但侯爺的爵位卻只有一個,你道爲何我沈氏從未出現過兄弟爭爵這種其他世家幾乎代代必有的醜聞?那是因爲,誰做侯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同心,才能將沈氏的地位繼續維持,甚至更加發揚光大。你我甚至祖父都只不過是沈氏這顆參天大樹上的枝丫,只有大樹的根基牢固,我們這些小枝丫才能安然自在。”
過了良久,他方又擡起頭,望着沈棠,“多謝棠兒的提點,大哥想明白了。”
他的臉色仍舊是有些懨懨的,但眼中卻流轉着光華。
沈棠心中歡喜,臉上便綻放出甜甜的微笑來,她轉頭對着仍在院中立着的幾個丫頭道,“主子心煩,你們做丫頭的就該勸着些,怎麼能縱着他?李婆子的事,自然有老夫人大夫人處置,你們這些丫頭將她圍堵住了,一頓拳頭伺候,又算什麼呢?若是打出了人命,或是讓那李婆子尋了法子找來了秦夫人,動手的這些丫頭自然是難逃重責,就是沒動手的也少不得吃個幾板子,於你們自己,於你們主子,又有何益處?”
暖雪聞言,腿下一軟,便跪了下去,“這都是暖雪的主意,跟其他的妹妹們無關。實在是那李婆子出言不遜,說的話太過腌臢,暖雪氣不過纔打了她一巴掌,結果她倒好,到處胡說,想壞了丹青院的名聲。暖雪不過是一個卑微的丫鬟,被她說了也就說了,但大少爺可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嫡長孫,又豈能容那李婆子褻瀆。但大夫人如今不理事,老夫人又閉門修佛,二夫人對我們自來就不上心,暖雪無法,只好自己動手了。”
沈棠眉頭一緊,“你去見過秦夫人?”
暖雪點了點頭,“那李婆子雖然只是三等,但她卻是府中世代的家奴,關係盤根錯結,我們不好隨意得罪,大少爺這些日子難得有清醒的時候,也無法發落她。所以,我便去見了二夫人,稟了李婆子胡言亂語這事,但二夫人卻只說了聲知道了,就趕了我回來,到底也未曾聽到什麼迴音。”
沈棠的臉上不由現出幾分譏笑,秦氏怕是希望李婆子將事情嚷得滿府皆知纔是吧。
她微微一笑,卻並沒有再說什麼。
忽然碧痕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轉眼望去,竟看到兩月多來深居簡出的莫氏在銀杏的陪伴下,出現在了丹青院的門口。
她有些驚喜地喚道,“大伯母!”
莫氏清減了許多,臉色也有些蒼白,她衝着沈棠一笑,“棠兒也在這。”
又將一片狼藉的院中掃視了一遍,皺着眉頭問道,“這裡發生了何事?怎的亂糟糟的?”
沈楓不着痕跡地將樹下的酒壺往樹蔭裡踢了一腳,然後臉上堆出一臉的笑意來,一把將莫氏的胳膊摟了過來,“娘,來,到裡面坐。”
他的眼裡泛着點點淚光,母親自父親去後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但他當時也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失落中,不可自拔,一開始他還曾勸過,但勸了幾次無果後,他本就涼涼的心便更冷了,終日借酒消愁,沉醉酒夢,便再也顧不得母親了。
如今他剛剛幡然悔悟,就見到母親也終於出了門,不由感從中來,忍不住眼眶便溼了起來。
沈棠見他母子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便笑着向莫氏和沈楓告了辭。
轉身離開的時候,不知怎的,她竟覺得背後有一道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刺得她渾身有些發寒,但等她迴轉過頭去,院中空蕩蕩的,莫氏他們都早已經進了屋去了。
沈棠搖了搖頭,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碧痕問道,“小姐,我們是回月桂園嗎?”
沈棠低頭想了想,“我想去見見二姑母。”
碧痕見這裡離沈明月所住的星瀾院還有些距離,沈棠看上去又有些疲乏的樣子,便道,“小姐走得累了吧,前面便是侯爺的書房,不若小姐停一停,請全叔給您倒一盞茶水,潤潤喉再去星瀾院也不遲啊。”
沈棠本是想拒絕的,祖父不在,她去書房並不妥當,但不知道怎麼的,想起那裡還躺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他的情況如何,她便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全叔見了沈棠,倒並不怎麼驚訝,笑着迎了上去,“大小姐怎麼過來了?”
沈棠笑着說,“本想去二姑母那坐一坐的,怎奈得咱們侯府有些太大了,走得有些累了,又有點口渴,所以便想請全叔你賜一杯清茶,不知道全叔準不準?”
全叔忙道,“大小姐折殺老奴了,什麼賜不賜,準不準的,這話可不許再說了。大小姐要茶,當然是有的,但總不能站在這裡飲,快,還請進去吧!”
沈棠便有些遲疑,“這不太好吧?祖父的書房重地,若是沒他老人家的傳召,我還是不進去了。”
全叔笑呵呵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侯爺曾有過吩咐,若是大小姐來了,便讓老奴帶您進去坐一坐,侯爺說,大小姐這幾日定是要來一次的,果然讓侯爺料中了,來,大小姐請!”
沈棠一怔,祖父爲何竟那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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