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剛到丹青院的門口,便聽到裡頭隱約傳來陣陣的撕打聲,討饒聲以及不堪入耳的辱罵聲。
她眉頭微皺,衝碧痕使了個眼色。
碧痕推了推門,對沈棠道,“小姐,門被從裡面鎖住了。”
沈棠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替我把門砸開!”
碧痕是有身手的人,砸門這種小事自然難不倒她,不過是一眨眼,這緊鎖的院門便轟然而開。
丹青院裡,一羣丫頭正瘋也似地圍攻着一箇中年婦人,平時尚算得溫柔靈巧的女子,如今卻一個個地變成潑婦,對那中年婦人又是扭打,又是腳踢,惡言惡語不絕於耳。
花盆,杯盞碎落一地,院中的花草也盡都遭了殃,而平素最是溫柔有禮的沈楓卻獨自坐在梨花樹下,一邊灌着自己酒水,一邊冷眼旁觀着這場鬧劇。
沈棠怒極,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她一向以沉靜端莊的形象示人,自來到安遠侯府還從未有過如此巨大的怒氣,此時奮力一喊,這聲音便頗具威勢,令院中這團撕打在一起已經不分你我的人團,終於停住,分了開來。
那捱打的,應該便是李婆子了。
她見了沈棠,自以爲遇着了救星,便趕忙爬了過來,試圖抓住沈棠的腿,但沈棠卻輕巧地躲讓開了。
李婆子哭喊着道,“求大小姐救命,老奴要被這羣發了瘋的小蹄子給撕碎了,瞧瞧老奴這臉上,手上,身上,可都是這羣小蹄子折騰的傷啊!她們這可是謀殺人命啊!求大小姐救命!”
沈棠冷冷地望着她,“把李婆子給我送去誡堂,傳我的命令,李婆子不敬主人,散播謠言,犯了口舌之惡,重罰她三十大板,若是打完,她還有一條命在,便讓她的家人給領出去。”
重罰三十大板,那絕不是一個輕飄飄的責罰,若是身體單薄些的小丫頭,這三十大板下來,確實是能要了人命的。
李婆子萬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結果,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我不服,明明是這幾個丫頭欺負我,怎得要如此重罰於我,我不服。這府中乃是二夫人管事,若要罰我,也須得是二夫人來罰,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姐插手。我要見二夫人,讓我去見二夫人!”
沈棠嘴角的冷意越發濃烈了,她眯了眯眼,衝着呆楞得站立一旁的那幾個丫頭道,“你們還立在這裡幹嘛,沒聽到我的話嗎?塞了她的嘴,免得她再出言不遜,立刻將這不敬主子的奴才給我拖到誡堂去!”
沈楓身邊的大丫頭暖雪第一個反應過來,忙推了身前幾個丫頭一把,“快,快照大小姐的吩咐去辦!”
那幾個丫頭立刻便歡喜起來,找了個繩子將李婆子綁住,用抹布將她的嘴塞了個嚴實,然後幾個人浩浩蕩蕩地將李婆子給押走了。
暖雪見狀,便立刻上前給沈棠行禮,“多謝大小姐爲我們主持公道!”
沈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等事情搞清楚了,你們幾個該罰的也要罰,該攆的也要攆。”
她不顧暖雪驟然大變的臉色,徑直走到沈楓面前,一把將醉得癱軟卻仍在飲酒的大哥提了起來,“大哥,你看看你,身爲主子,卻縱着一羣丫頭在丹青院裡暴打一個婆子,若是出了人命,你難道要背上個縱人行兇的罪名嗎?”
沈楓緋紅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誚,“縱人行兇又如何?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再多背幾個罪名也不能怎樣。”
沈棠的眸中寒光頓現,她冷冷地道,“是,大伯父是離我們而去,但你還有母親,還有祖父,祖母,還有家族。是誰跟你說,你一無所有了的?”
她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落到了院中剩下的幾個丫鬟身上,那幾個丫鬟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後往後面退了幾步。
沈楓又飲了一口杯中酒,然後不住地笑了起來,“父親走了,我自然便就一無所有了,這還用別人跟我說嗎?從前這府裡的人都敬我讓我,只因爲我的父親是安遠侯世子,將來的沈侯爺,而我也終將是這府裡的主人。但如今,連個三等灑掃的婆子都敢欺辱到我頭上來,隨意信口開河說我和丫頭們廝混,這意味着什麼?這說明什麼,你告訴我,棠兒!”
沈棠的眉頭仍然緊皺,但她心底卻鬆了口氣,還好,大哥並未真的做下那等不孝之事,既如此,那李婆子的用心就有些可怕了,在大周朝,構陷主子,是死罪一條,自己的責罰倒也算不得太重了。
她嘆了口氣,將沈楓扶住,“一個區區三等灑掃的婆子,就將大哥你給打倒了嗎?就算……如今你不再是世子的繼承人,但你卻仍舊是安遠侯府的嫡長大公子,你的身份尊貴,莫說是一個三等的僕婦,便是府裡的兄弟姐妹,秦夫人,三嬸也都要高看你一頭。”
她話鋒一轉,接着道,“但那李婆子便就對你不敬了,你可知道爲何?”
喝得半醉的沈楓睜着一雙迷濛的眼,“爲何?”
沈棠低低地嘆了一聲,“你若是自己都不看重自己了,又怎麼讓人來敬重你?你整日躲在丹青院裡,與酒爲伍,不擺出點你嫡長大公子的氣派來,卻讓這些迎高踩低的小人成日看見你的頹喪,她們便以爲你將來了不起就是個酒鬼,成不了什麼大出息,所以纔會對你不敬,肆意編排你。你說對嗎?”
沈楓搖了搖頭,苦笑道,“可我這樣一個人,失去了承爵的機會,又能有什麼出息呢?我不擅武勇,做不了三叔那樣的禁衛軍統領,我也不如二叔精通庶務,能打點生意,我……我做得了什麼,又能有什麼出息?”
沈棠輕輕地拍了拍沈楓的肩膀,柔聲道,“不會,可以學,大哥你那般聰明,不憑祖父的舉薦,全靠自己之力也能進入太學院,成爲名師的弟子,又怎麼會真的一無所成?你雖然不如三叔那樣擅於武勇,但你的兵法騎射卻都是上佳,若真的刻苦一些,莫說是禁衛軍的統領,便是當個鎮守邊關的將軍又有何難?至於打點生意,只要求到了善於經營的手下,又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她見沈楓似乎漸漸聽了進去,便淺淺一笑,蠱惑地道,“再說,是誰說的,爵祿只能靠承襲?我們沈氏的先祖,可是憑自己的一身謀勇,白手開創了沈氏數百年來的興盛。先祖可以,大哥你爲什麼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