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在外處理瑞王府事宜的趙譽也趕了來,他本是榮福的侄兒,又是她名義上的女婿,自然就沒有諸多避忌,徑直進了芳菲院的內室,語帶焦急地問道,“郡主怎麼樣了?”
沈棠剛要回答,卻看到江蓉蓉跟了進來,不由眯着眼問道,“江表妹怎麼來了?”
趙譽眉頭微皺,轉過身去厲聲喝斥道,“你與侯府何親何故,竟然尾隨於我,跟了進來?這也就罷了,無主人相請,怎可隨意闖進主家內室?擅闖郡主內室,是爲犯上,按律是要判刑的。”
江蓉蓉臉色漲得通紅,尖聲叫道,“是姑母讓我來看看的”
李蓮蓮心中早就煩透了這個表姐,此刻見她聲音尖利,絲毫沒有大家規矩,不由沉着臉喝道,“江表姐,這裡是榮福郡主的寢屋,此刻郡主正犯急病,生死未卜。你擅闖侯府內室,驚擾郡主,若是郡主因此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你可擔待得起?”
她不待江蓉蓉回答,吩咐左右粗壯的婆子,“請江小姐出去,若是她願意回瑞王府,便派一輛馬車送她回去,若是她執意要等,就請她至外廳候着。另外……”
她的語氣嚴厲起來,“一路放她進來的門子守衛,如今竟然懈怠至此了嗎?什麼人都敢放進來,今日放沒有名帖,不曾得邀的頭次上門的所謂表小姐進來,明日他們就敢放賊人進來。傳我的話,那幾個守衛門子,自己去誡堂領二十大板,若是不服,那便發賣出去”
江蓉蓉似乎未曾料到蓮蓮敢這樣打她的臉面,怒意十足地指着蓮蓮說道,“你你竟敢趕我出去,我是你的表姐,你見我來此不好生招待也就罷了,還這樣打我的臉面,不怕我告訴姑母,讓她責罰你嗎?”
蓮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冷笑着說道,“我李蓮蓮是忠勇伯府的嫡長小姐,如今更是安遠侯府的世子夫人,我的母親是大周朝一品衛國將軍的嫡女,而江表姐,你又是什麼?若是江表姐若是恪守身份,謹守禮儀,我自然也會以禮相待。但你的行爲舉止,實在是讓人不能生出親近尊敬之心。”
她將頭略昂起一些,沉着聲音說道,“瑞王妃雖然是我的姑母,但她早已出嫁,又有什麼權利資格去責罰並未犯錯已經嫁人的孃家侄女?江表姐這樣說,是想污了瑞王妃的名聲嗎?”
蓮蓮身邊的婆子見主子有些動怒,哪裡還肯再作耽擱,立刻拖着還欲爭辯的江蓉蓉出去。
沈棠輕輕拍了拍蓮蓮的背,“這樣的人,你又何必真的與她動氣?”
蓮蓮瞥了一眼趙譽,小臉氣得鼓鼓的,“也不知道姑母是怎麼想的,看起來貌似疼愛這位江表姐非常,吃穿用度都趕得上正經郡主的了,但卻什麼禮儀規矩都不曾教會她,一站出來就整個的市井潑婦模樣。”
她哼哼地吐了口氣,“我還在伯府時,她每回都要跟我比,事事都想蓋過我一頭,看在姑母的份上,我都忍了。她倒好,自以爲處處都佔着上風,竟然連府裡的姐妹們都不放在眼裡,說話行事無一不招人恨。”
趙譽尷尬地擺了擺手,“我連母妃的面都甚少見到,哪裡知道她是怎麼想的。這位江表妹,如今儼然瑞王府的主人自居,府裡的僕從都避之如蛇蠍,便是吳側妃和兩位夫人見了她,也都是讓開的,除了我父王在時,她能收斂一些,其他時候簡直……”
沈棠聽了若有所思,“母妃竟然這樣縱着她,爲何不將她收入膝下,認作義女,也總好過她現在這樣虛張聲勢得強。”
趙譽嘆了一聲,“這倒是不清楚。想來收作義女,手續繁多,還需宗親認可,頗是麻煩吧。”
蓮蓮的臉上顯出鄙夷的神色來,“我祖父從前有一位卞姨娘,雖是小戶出身,但卻頗受寵愛,她育下的兩個女兒,祖父都很是看重。姐姐想是知道的,十幾年前我們家曾有個庶女逃婚出走,這位三姑姑和江表姐的母親四姑姑,都是卞姨娘所生。”
她語氣微頓,接着說道,“論理這是家醜,我不該說,但姐姐和譽哥都不是外人。當時大姑母嫁過去北疆,兩年無出,祖父曾提出過讓四姑姑去給瑞王爺作側妃,四姑姑也是願意的,但後來不知道什麼緣故,這事沒成。恰巧又有南邊一位老伯爺要娶填房,看中了四姑姑,祖父都已經答應了這門親,四姑姑就被發現……祖父無奈,只好成全了四姑姑和這位新點的七品縣丞。”
沈棠眉頭微蹙,輕輕問道,“這麼說來,老伯爺一定很生氣了。”
蓮蓮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微嗔,“三姑姑出走,祖父爲了向威北侯府賠罪,已然折上了叔祖家的兩位堂姑姑,四姑姑又鬧出這樣的事來,逼不得已之下,祖父便將嫡次女嫁去了南邊,給那位老伯爺作填房。”
她冷哼了兩聲,“卞姨娘無法承受這兩個女兒給她帶來的巨痛,沒過多久就抹脖子自盡了。祖父既受到叔祖族人的壓力,又要藏着掖着圓謊不讓門楣受損,最喜歡的卞姨娘也因此沒了,當時恨死了這兩位姑姑。所以後來,江表姐被人送回伯府時,祖父是不想要的,將她打發到了莊子上養。”
沈棠眯了眯眼,“後來母妃得知了這消息,纔將江表妹接去了北疆?”
蓮蓮點了點頭,“按理說,卞姨娘常年受寵,祖母沒少受憋屈,後來更是因爲四姑姑的作爲,讓無辜的二姑姑嫁去了南方,給個和祖父差不多大年紀的作填房,大姑母該也是和李氏其他的人一樣厭惡這個江表姐的。許是因爲譽哥不在身邊,大姑母將江表姐當成了寄託吧,但寄託是一回事,收爲義女卻是另外一回事,祖父和祖母都絕不會同意的”
沈棠低聲勸慰,“好了好了,這些陳年舊事,說它做啥?你若是不喜歡江蓉蓉,咱們便在侯府前立個牌子,寫上江蓉蓉不得入內,這樣可好?”
蓮蓮噗嗤一笑,“我心裡知道不該和她計較,但想到兩位堂姑姑青春早逝,二姑母她在南邊處境艱難,心裡就是難過得慌。”
沈棠又軟語勸慰了一頓,蓮蓮這才消了氣,聽話地回了松濤院。
趙譽靜靜地坐在那裡,滿臉都是疑惑不解,他低聲說道,“從前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哪裡不對勁,卻說不上來,今兒聽蓮蓮說了這往事,卻讓我心裡覺得有些發慌。”
沈棠柔聲問道,“怎麼了?”
趙譽低垂着眼眸,睫毛忽閃忽閃的,“我母妃她,有些不對勁。”
沈棠目光一閃,“哪裡不對勁?”
趙譽遲疑地說着,“哪裡都不對勁。她和父王之間不對勁,和我也不對勁,便是對待江蓉蓉的態度也不對勁。”
他將頭擡起,直直地對視着沈棠的雙眼,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將心中的想法吐出,“近來我常會想起幼時的事,有個想法時常縈繞腦際,這想法說來簡直是瘋狂可怕,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卻總是忍不住要往那處想。”
沈棠不由問道,“是什麼想法?”
趙譽的臉上顯出悲愴的神色來,他低聲說道,“母妃是假的”
沈棠心中微震,但卻緩緩地搖了搖頭,“母妃年輕之時,在京城頗有聲名,認得她的人不少,回來這大半年,雖然很少出席宴席,但忠勇伯府卻是回去了多次,若是有假,那早就該被認出來了。”
趙譽擺了擺手,“我說的不是這個。瑞王妃定然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這個無庸置疑。可是,我父王口中的母妃,卻一定不是這個”
他眼中迷茫之極,“據我所知,父王深愛母妃,我每次偷溜回北疆,他都要與我絮叨許久,那話中滿是對母妃的深情愛意。可是,如今你看,他們兩個之間除了冷漠疏離,便是忍耐和暗恨,哪裡還有半分情意?”
沈棠聞言大震,她早就感覺到了瑞王夫婦相處之間的奇怪之處,但卻不敢輕易推斷什麼,此時聽了趙譽的話,又想起吳側妃這些日子來的閒談,不由大驚失色,吳側妃提及趙譽的母親時,從來都沒有提及過“王妃”,她說的可一直都是“世子的母親”
她曾經暗自揣測過趙譽的身世,假設過趙譽的生母另有其人,但總是有許多的問題解釋不通,她正猶豫該不該將自己的想法說出,趙譽又迷惘地說道,“父王曾說過,暖玉製的鐲子就戴在母妃的手腕之上,她很歡喜,一刻都不願意拿下,可是……這個母妃的手上,戴着的是隻翡翠鑲金的鐲子,根本就不是暖玉所制”
他有些悲泣地轉向沈棠,“她不是我的母妃,我並不是她生的”
沈棠將他摟在懷中,輕柔地安慰,“若是你果真對身世存疑,那咱們可以悄悄地查,你是個大活人,又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總是會留下蛛絲馬跡的。只是這會先別急,等郡主的事處理完了咱們再從長計較,可好?”
趙譽點了點頭,“嗯。”
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靠在沈棠的懷中,閉上眼什麼都不想,在她輕柔的聲音中,漸漸覺得平靜下來。
正在這時,沈榕火急火燎地趕了進來,“姐姐,沈灝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