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妤張了張口,但到底礙於太后的威勢,將想要分辯的話都嚥了進去,她恭恭敬敬地領了命,又有些訕然地向沈棠道了辭,這纔在宮婢的擁拱下出了坤和宮。
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地搖了搖頭,她轉過身去,將沈棠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若當初你答應了……那我早就能安享清福,又何必抓着這後宮事務不放,操心勞碌也就算了,還要暗地裡受人埋怨。”
後宮如今只有皇后和兩妃,還未曾進過新人。沈紫妤自不必說,太后是她最大的倚仗,她巴結着還來不及,自是不會有什麼怨言的;劉貴妃是個心機深沉的,看她不顯山露水卻第一個懷上了龍嗣,就知道定是個謹慎的,不會讓太后抓到把柄。
只有皇后,既入主中宮,卻不曾得到後宮的話事權,心下自然是有埋怨的,以她將喜怒都放在臉上的性子,太后對她自然不喜。
沈棠有心想要說上幾句讓太后寬慰的話,但這話題卻實在不適合接下去,她只得靜默下來,替太后重斟了一杯熱茶,笑着遞了過去。
太后笑着接過茶盞,“你放心,你當初不肯給我做兒媳,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早就說清楚了,我不過是看小四不成氣候,年紀大了多嘮叨幾句罷了。”
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小四贈你那串佛珠,乃是從前琺琅國敬獻的珍品,又有高僧頌持,是件難得的物事。也是我不好,前些日子家宴時多嘴提了幾句,哪想到皇后便上了心。”
她輕輕抿了口茶水,繼續說道,“皇后的母親好佛,下月便是五十歲生辰,皇后便想求了這串佛珠,獻給她母親做壽禮,怎奈皇上一直都不曾應下她,卻不知怎得皇上又給了小四。皇后求之不得的珍寶,小四卻信手拈來贈給你作生辰禮,皇后又怎能不惱?”
沈棠的眉頭微蹙,皇后方纔裝病離開,原來竟是因爲這佛珠的緣故,她不知根底,並未推辭,想來如今皇后應是將她也記恨上了。
她低聲說道,“棠兒並不好佛,如此貴寶怎能消受得起,方纔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這佛珠的來歷,卻是不好再收下了,還請太后將這佛珠轉還給皇貴妃娘娘罷”
太后擺了擺了手,“你是沈家女,不管你收不收這佛珠,皇后對你都會有成見,又何苦拂了小四的一片心意,小四雖然有些小心思,但對你這個長姐,卻素來都敬重地很。她如今深得皇上的愛重,只不過因爲年紀略小了一些,還不曾承寵,將來還有的是好日子。”
她語氣微頓,略有些惆悵地說道,“趙氏皇族多出情種,看起來皇上也難逃開去。”
沈棠明白太后的意思,她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小四是庶出,自小不得父親寵愛,秦夫人又對她頗多打壓,不曾正經上過學,也惟有小心思多一些罷了,這雖算不得什麼好事,但卻也絕不是壞事。”
她淺淺一笑,“若小四像劉貴妃那樣端莊深沉,那才叫人不安呢。”
身處皇貴妃的高位,又是太后一族所出的沈家女,西昌孟氏早就如坐鍼氈了吧?但直到此時,孟氏都不曾提出再送女兒進宮,可見他們並不視沈紫妤爲威脅。
在嫡庶天差地別的大周,婢生庶女出身的沈紫妤,皇貴妃位已經算是到了頭,便是孟皇后出了什麼變故,皇后位空懸,她再進一步登上鳳座的機率也極小,太后擡舉她的用意是爲了牽制孟皇后,這點西昌孟氏很清楚,也並不介意。
只差在,西昌孟氏高估了孟皇后的才能性情,也似乎低估了皇上對沈紫妤的寵愛。
但對太后而言,沈紫妤沒有大智慧,還使着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小伎倆,倒反而是一件好事,太后需要一個聽話的皇貴妃,能成爲她的左膀右臂,卻絕不需要親自培養一個強勁的對手。
太后眼神微微一亮,她輕輕點了點頭,便將話題岔開,“榮福應該對你說了吧?瑞王託了南陽王妃進宮說情,想求我替世子趙譽與你賜婚,你今兒滿了十四,再過不到三月便出了孝期,也是時候說門好親了。”
她滿眼含笑,接着問道,“我對你許諾在先,這婚姻大事,便來先聽聽你的意見。趙譽這孩子,素常進宮,與皇上威王的關係都甚是親近,又是皇親,將來必要承襲王爺之位,論身份地位,相貌風姿,都是上上之佳,當是配得的。只是……”
話音未落,忽然聽得殿外笑着傳來一個男音,“母后多慮了,譽弟年少,又自來無人管束,難免有些輕狂,但如今瑞王叔已經回京,將來成家之後,自然便會收心的。”
皇上笑着進了內殿,見沈棠行禮,忙道,“棠兒不必多禮,坐下說話便是。”
太后笑着淬了皇上一口,“我們娘兩個正說着悄悄話,皇上你來了,棠兒還怎麼將心意告訴我?”
皇上揚了揚手,“母后此話差矣,這婚姻大事於女子,干係着一生之幸福,理應多加考量,朕是棠兒的表兄,自然也該爲她多多籌謀。譽弟算是自小與朕一塊長大的,品行爲人都是好的,他此回求棠兒之心甚篤,已經將瑞王府中那些女子都遣散了,以後又有王叔管束,定不會再做出荒唐事了。”
太后點了點頭,笑着說道,“素來也常有命婦來探我的口風,我聽她們言下,頗有求棠兒之意。大學士宋衝家的嫡長子,人品相貌才能都不俗,宋家書香門第,到底還是清寒了一些,更何況我看曹大人也對那孩子頗爲屬意,許是還不曾對上去,因此便沒湊這個熱鬧。”
沈棠聞言一怔,沈榕曾經說過宋青禹心中早就有了人,莫不成就是曹芙嗎?宋青禹也是曹大人的弟子,時常出入曹府,與曹芙相識甚久,曹芙窈窕淑女,宋大哥君子好逑,他生出思慕之心倒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芙姐姐心裡那個,卻是自家的大哥。
太后見她呆楞,以爲是害羞,便笑着說道,“保國公夫人也替她的外孫提過一回,但容家地方小族,上不得檯面,身份地位都不般配。倒是還有些其他的公子,但我看來要麼門第不夠,要麼年貌不相當,真論起來,還是瑞王世子聽着更像一些。”
皇上也笑着點頭,“棠兒也曾見過譽弟的,心中可有了主意,若是願意,朕這便賜下婚約,等外祖父的孝期一過,再商議嫁娶事宜。”
沈棠倒不曾想到皇上會那般熱情地撮合自己和趙譽,她原本以爲這婚事沒那麼容易能成,多少會受到一些阻攔,趙譽乃是皇上的堂弟,論血脈甚是親近,整個趙氏宗親之中,除了威王,也就是他了。
皇上對自己的擁立之功頗爲感激,但未必就沒有忌憚,這樣他仍敢那樣熱心的撮合自己和趙譽,必是有什麼更吸引他的東西,能勝過他對自己的忌憚。
太后笑意盈盈地問道,“棠兒你看如何?”
沈棠想了想,便略有些害羞地說道,“棠兒當初說要婚嫁自由,不過是怕父親由着人慫恿,將棠兒隨便地打發了,但到底棠兒還是個女兒家,婚姻大事,還是要太后娘娘和皇上作主。既然皇上說瑞王世子好,那棠兒也無甚意見。”
果然,得了這肯定的答覆,皇上笑得越發神采飛揚,他撫掌說道,“太好了,王叔和譽弟聽到這消息,定會高興的。棠兒你放心,若是譽弟將來對你不好,朕定會爲你做主,絕不饒過他。”
不過略多說了幾句,皇上便坐不住了,他向太后告了辭,以國事爲藉口,匆匆離開了坤和宮。
太后笑了一會,目光忽然定在了殿外,她嘆了一聲,柔聲說道,“是翩翩嗎?你大表姐在,快進來吧”
沈棠擡眼望去,只見殿外閃進一個月白色的身影,是端和公主趙翩翩,她略有些猶豫地擡起了裙子,徐徐地進到內殿來。
太后愛戀地將她拉進懷中,語氣微嗔,“你立在外頭多久了,怎麼不進來?”
這六月的天,開始有些熱了,端和公主的鼻尖冒出細細的汗珠子來,她輕輕用帕子掖了掖,然後淺淺一笑,“母后正和大表姐說悄悄話,女兒怕進來了,大表姐不自在。”
沈棠心中暗暗有些欣慰,端和公主的氣色神情都不錯,只除了這身上的衣衫太過素淨,其他的看起來不知道要比她在定國公府時好多少,看來她已經走出了羅渠的陰霾,決意要一洗鉛華,重新開始過人生了。
她笑着說道,“好些日子不曾見公主,公主又高了一些,這會都要比我高了。”
端和聞言立刻將沈棠拉了起來,一比之下,頓時歡笑滿面,“果然。”
太后見她兩個再不像從前那樣劍拔弩張,倒反而有了些閨中蜜友的情意,不由舒展了眉頭,笑着說道,“你們姐妹許久未見,正好趁此機會好好聚聚。棠兒,不若你姐弟兩個留下來用午膳,侯府那裡我自派人去知會一聲,你便去翩翩宮裡好好玩一玩何如?”
沈棠想道侯府還在孝中,老夫人病臥在牀,府裡的人又少了許多,今年這生辰也不過就是吃頓家宴罷了,但得知真相之後,她真心不想見到秦氏和沈灝的嘴臉,這家宴對自己來說反倒成了煎熬。
於是,她便點頭同意,隨着端和一塊出了坤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