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建議住院留觀一晚。於是阮青橘便與阮珂在醫院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阮母才匆匆趕回來, 臉上透着阮青橘前十幾年從未見過的疲憊。醫生把她的情況跟阮母簡要地說了一下,阮母問:“如果做手術大概要幾天?”
醫生想了想,“前前後後, 加上她還要臥牀休息, 應該要三四天的樣子。”
阮母頓時擰起眉頭, “時間太長了。孩子現在讀高中, 學業很緊張, 一天都耽誤不得。”她盤算了一下,“醫生,這個手術如果暫時不做也沒有什麼影響吧?”
醫生有些錯愕, “她現在炎症消下去了,如果硬要這樣說, 只要不再發炎也沒什麼……”
阮珂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阮青橘, 捏了捏她的手心。
“那就先不做。”阮母鬆了一大口氣, “等她高考完了再說。”
醫生也不知道說什麼,“那, 那行吧。如果沒什麼其他的,就可以出院了。”
阮母點點頭,轉頭問阮青橘:“你沒有哪裡不舒服吧?沒有不舒服的話咱們就趕緊辦出院,我送你們回學校。”
阮青橘搖頭。
她又轉而對阮珂親切地說:“真是辛苦你了小同學,在這兒守了她一晚上, 改天阿姨請你吃飯。”
阮珂忙說不用不用。
阮母送她們到學校門口隨便吃了點早飯, 便急吼吼地趕她們進學校。
阮青橘臨走之前問阮母, “是池揚出了什麼事嗎?”
阮母神色一凝, “他住院了。”
“啊?”這是阮青橘始料未及的, “他生了什麼病?”
阮母卻再不肯說,“你好好上課就是了, 昨天耽誤了一天,今天要仔細補起來。”
說罷上車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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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的秋天總是很短暫。有一天早上醒來,阮青橘聽見許靜一聲尖叫。
“下雪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涌到陽臺上去看。隔壁寢室也開始鬧哄哄的。
外面灰濛濛的天,落着細碎的雪,把下面的水泥地都弄得溼漉漉的。這雪雖然的確是雪,卻混雜着大部分的雨水,肉眼卻很難看見,只有伸手,等它躺在掌心的時候才稍微辨認地出來。
但這畢竟是南方,大家以前連雨夾雪都沒有見過。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每個和阮青橘擦肩而過的人幾乎都在討論這件事。
她也給阮珂說:“真是奇怪,才十一月呢就下雪了。”
阮珂失笑,“什麼十一月,你好好看看,今天都幾號了?”
阮青橘很疑惑,左右環顧了一圈找不到可以看日期的東西,“你給我說唄,今天幾號了?”
“一號啊。”
“一號?”阮青橘問:“……十二月一號?”
“不然呢。十一月只有三十天啊。”阮珂輕飄飄說了一句。
阮青橘卻愣了很久。無他,只是因爲十二月一日是她的生日。她原以爲還有幾天,沒想到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到了。
她從來沒和阮珂提過,跟自己說不在意,其實未必沒有抱着一點等阮珂自己發現的心思,但臨了發現阮珂似乎並沒有察覺,還是有一些失望。畢竟,這也是她成年前的最後一個生日。
她沉浸在思緒裡,連阮珂叫她都沒聽見。
阮珂走過來牽她的手,“想什麼呢。”
“沒什麼。”她趕緊搖頭。
接下來一整天上課,阮青橘都昏昏欲睡。雖然下定決心要好好惡補學習,但是畢竟說和做是兩回事,壞習慣是種不知不覺中潛伏增長的毒。
阮珂提醒她好幾次,語氣都非常好,“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對脊柱不好。”見她從抽屜裡摸出言情小說來看,又說:“這個字這麼小很傷眼睛的。”
阮青橘心下不快,不搭理她。
她又一直來煩阮青橘,終於,阮青橘一把把她推開,“你有病嗎?找你的夏婧去不好嗎?”
她在傷害別人這一道上頗得阮母真傳,阮珂自從跟她說了對夏婧和對她是截然不同的之後就最不喜歡她提夏婧。
聞言,阮珂臉色一冷。
阮青橘有些懊悔,但阮珂向來不會生別人的氣,遑論是她,末了只是嘆口氣,“我去接水。”
阮青橘抿了抿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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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後一節課,阮珂告訴阮青橘,說晚上可能要和孫小雨她們吃頓飯,不能和她一起了。
阮青橘也理解,畢竟這些天阮珂天天和她在一起,久而久之孫小雨她們肯定會有意見。朋友也是很重要的,更何況對阮珂而言,她也不想阮珂爲難,所以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她獨自去吃了晚飯,食堂今晚的菜又冷又膩,不好吃。
她走在校園的小道上,吹着冰冷的風,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回到教室的時候剛過六點,廣播裡開始放起歌曲,吵的要命。奇怪的是教室裡並沒有什麼人,和往常不一樣,不知道去哪裡了。
她的桌子和別人不同,她不喜歡放書,所以上面一般是空空蕩蕩的。她還沒走到位置上,就突兀地發現上面放了個精美的袋子。
她快步走到位置上,打開袋子。裡面一本厚厚的書,用包裝紙裹得很好。雖然還沒打開,但阮青橘已經猜到是什麼書。
她曾和阮珂提起過,自己喜歡的一本小說。
心怦怦跳,她瞥見袋子裡面還靜靜躺着一張紙,她伸手把它撈出來,展開。
是阮珂的字跡,讓她到三樓天台上去。
其實真正能稱之爲“天台”的只有被鎖住的樓頂。但學校幾棟教學樓之間有平臺彼此連接,懸在空中,大家平時叫習慣了,也叫作天台。
天台上有一架鋼琴。
是學校放在那裡讓大家陶冶情操的。平時也沒什麼限制,大家走過路過都可以去碰兩下。
阮珂會彈鋼琴,而且彈得很好。這是阮青橘所知道的,她還知道阮珂從來不願意在大家面前彈,她覺得那樣顯擺很蠢。
風吹滅一半天色,她走到了三樓。
平臺上已經站了很多人,以鋼琴爲中心團團圍住,她都看不清最裡面是什麼光景。
一見她來,人羣像是有什麼開關一樣,而她觸動了這個開關,他們自動地向兩邊撥開,給她留出中間一條道。
道路的盡頭,是坐在鋼琴凳上的阮珂。
幾乎是在她們目光相觸的同時,阮珂放在琴鍵上的手也動了起來。
琴聲陡然在開闊的天台上響起,她修長的指尖在琴鍵中時而翻飛,又時而跳躍,在空氣中泛起層層漣漪。
大家一時都聽愣住了。
曲調很熟悉,熟悉得幾乎可以哼出來。
“不敢回看,左顧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歡,
偷偷搭訕總沒完的坐立難安……
低頭呢喃,對你的偏愛太過於明目張膽,
在原地打轉的小丑傷心不斷……”
一字一句,訴說着心事。
曲罷,阮珂反而顯得有些生澀,她站起來,走到阮青橘面前,用極輕的聲音說,“十六歲生日快樂。”
阮青橘一偏頭,一顆眼淚就掉了下來。
不過掉的乾脆,除了阮珂其他人都沒注意到——他們只忙着起鬨。阮青橘想,他們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起鬨些什麼,僅僅是對眼前美好的事物一種情不自禁的,本能的反應。
“謝謝。”阮青橘說。
“不用。”
人潮散去,阮珂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信封,塞到阮青橘手上,“給你寫的。”她有些扭捏起來,“記得看。”
說完她便和人潮一起下了天台,留阮青橘一個人在臺子上,分明就是在暗中催促她快看。
“無聊。”阮青橘笑着抱怨了一句。
她拆開信封,紙上字不多,只有寥寥幾行,像現代詩一樣。
“如果你說海是綠色,那藍色就不見了
太陽是正方體,月亮是三角形
一路跑着來見你,風也聽不清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