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打聽一下,這是夏朗派出所嗎?”李逸風問,出門在外,自動變得很客氣了。
“門口有招牌,不認字呀?”派出所值班民警翻了個白眼,又眼光又自動回到屏幕上,正玩着翻撲克牌的遊戲。
“我們是省城來的,同行,在追一樁案子,協查通報應該已經發到你們所裡了,那個……”李逸風客氣地又道,那民警一撇嘴回道:“幾點了你看看,辦公室自動傳真,早沒人了。”
“啊,這不才下午五點?”李逸風火大了,終於爆發了。
民警不悅了,反詰着:“光看下午五點,不知道今天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李逸風話衝了。
“臘月二十九噯,別說警察了,就犯罪嫌疑人也早回家過年了,年後再來吧啊。這麼敬業幹嘛?你以爲你是任長霞呀?”民警道,好痞的口氣。
李逸風注意到了,這民警他媽滴長了一副舅舅不親、姥姥不愛的倭瓜臉,他火冒三丈地叫囂着:“叫你們所長。”
“不在。”民警回道。
“指導員呢?”李逸風又問。
“不在。”民警不屑道。
“信不信我找你們局長去。”李逸風威脅道。
“那你去找唄,別說局長,你能找着局裡幹事,都算你能耐。”民警翻着白眼道,不悅地瞪了李逸風一眼。
完咧,李逸風雖然經常曠工翹班,不過現在他才發現,曠工和翹班居然是如此地可惡;雖然他也清楚機關裡這回事,可真擱到自己身上,他沒來由地覺得深惡痛絕,可這裡人生地不熟的,離了一個當地人又邁不開步子,最起碼連方言你也聽不懂。想了想,忍氣吞聲地道着:“同志,我們真是趕了幾百公里路來的,省城刑偵二隊已經把協查通報發到你們局裡了,我們需要一個當地的嚮導……你看,能不能。”
“同志,不是我不幫你,還有四十分鐘就下班了,大過年你敲誰家,誰能樂意?好歹你也等明天……明天也不成,大年三十了,誰不得回過年不是?真要是殺人放火追逃的案子,我們的緊急動員早下來了,這不沒有嘛?”民警也換了一副不耐煩的口吻,不過說得也在理。
李逸風氣得無處發泄,舒了口氣,拉上了值班室的窗口,摔上了大門,出門上了車,氣呼呼地,餘罪笑着問着:“碰壁了?是不是說話不客氣。大過年的,你得客氣點給人家說話,要不誰幫咱們吶。”
“我說話就沒這麼客氣過,你不知道啊,所長,全所就剩下倆人了,一個看電視,一個玩電腦,根本不搭理咱們,好歹咱也是警察,要是老百姓,還不得被他們趕出門去。”李逸風道。
“呵呵,這也正常嘛,大過年的,誰願意給你提供協助,又不是緊急集合命令。有多大的事肯定也先擱下了。”餘罪笑着道,讓張猛再去,張猛卻是死活不去,他比李逸風更清楚機關單位的作派,平時都不一定能找着正主呢,何況這個時節。
“算了,那我去吧。”餘罪欠欠身子,準備親自出馬了。
“你去也不行。”李逸風打着預防針道,一指裡面說着:“那裡頭那個王八蛋,比偷牛賊看着還可惡,我都想朝着他臉踹上幾腳。”
“我瞅瞅,真有那麼可惡,我先踹兩腳。”餘罪笑着下車了,進了派出所,咚咚一敲門窗,不客氣地朝裡面吼着:“喂,我們是省城刑偵二隊的,協調通知已經知會到你們局裡了,你們還沒有接到通知?”
“沒有。”看電視的頭也不回道。
“什麼態度?同行都這得性,普通人來了還不得被你們攆出去?告訴你,老子是省刑偵二隊的,延誤辦案,你是不想混了。”餘罪惡言惡聲罵了句,這句管用了,那看電視一回眼,餘罪的證件已經在手了,肯定不是餘罪的,是董韶軍的。
一聽餘罪話大,可不知道怎麼辦了,另一位端着茶水上來了,直道着:“誰呀,誰呀,剛走怎麼又來一個,通知真沒到,辦公室沒人,辦年貨去了,你和我們所長直接聯繫吧。”
“啊呸”餘罪罵了一句,不過一罵表情僵住了,他看到一件難以置信的事。那位民警表情同樣定格了,端着茶杯,像泥塑木雕一樣,直愣愣地看着餘罪。
好半晌,另一位被罵的協警看看兩位驚訝的人,伸手在民警眼前晃了晃,此時民警臉上慢慢的喜色漸濃了,出聲道着:“賤人,你怎麼來這兒了?”
“爛貨,你怎麼在這兒?”餘罪也笑了,沒想到他鄉遇故知了。
是大仙,鄭忠亮,去羊城的逃兵,後來上班離得遠,沒怎麼聯繫,誰可成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命運像開了個玩笑一樣,把兩位昔日的同學又聚到一塊了。
“我就在這兒上班呀。”鄭忠亮呲笑了。
餘罪一笑,朝門外吼着:“牲口,進來,看看誰在這兒上班,揍他狗的。”
門外一應,鄭忠亮樂滋滋地腦袋從窗戶裡伸出來了,進門的張猛和李逸風一愣,張猛怪叫了一聲:“是你小子,找抽是不?省城來的警察都不接待。”
“出來出來。”餘罪把他的腦袋摁了回去。
這回可客氣了,熱情了,奔出來怪叫怪笑着摟了餘罪一把,抱了牲口一把,哎喲喲感嘆地道着:“兄弟吶,你們這是咋拉,大過年的苦逼成這樣,還擱外頭拼命。”
兩人還沒解釋,他看到李逸風不高興了,直問這位是誰,雙方一介紹,鄭忠亮一攬李逸風,連說慢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貼個鼻子進派出所來,看你也不像好鳥不是,不能怨我們不招待啊,氣得李逸風直想踹這貨兩腳。
閒話少說,餘罪催着走,鄭忠亮一安排讓協警值班,又給所長打了個電話,打完電話他才悄悄說,所長交待了,沒有火燒眉毛的大事,別煩他,都想過個安生年呢。省城刑警來協查任務嘛,直接就交給他。
等上了車,一擠,後排直接擠了四人,一看陣勢不小,鄭忠亮又是奇怪地問着:“究竟怎麼回事?這都是同行?”
對於同學可沒什麼隱瞞的,餘罪把大致的案情一講,聽到追嫌疑人車輛,鄭忠亮皺了皺眉頭,這玩意還真不好追,時效性太差了,十天前的事了,這個疑問剛提出來,餘罪解釋道:“也不是非要追到他,就是想看看他在什麼地方落腳,這個案子牽涉可能很大,沒那麼簡單就能解決了。”
“到底是個什麼嫌疑人?”鄭忠亮問着,這是餘罪省略掉的事。
餘罪和張猛互視了一眼,乾脆把核心的案情也告訴同學了,就是個偷牛案的主要嫌疑人,據落網的交待,這位“老七”很可能是組織實施犯罪的頭目。
不料此話一出口,鄭忠亮哈哈大笑了,笑着道了句:“偷牛?偷牛有什麼稀罕,就娘們偷人這年頭都不稀罕呀。”
別人一愕然,不一會兒他笑着又道:“就即便能找到偷人的,你在這裡也找不到偷牛的。”
“怎麼回事?我靠,你狗日不能好好說話。”餘罪知道又有點變故了,催着道。
“下來,我開車,帶你們瞅瞅,你們自己就清楚了。”鄭忠亮喊着李逸風停車,換了位置,一上車,他興奮地左右摸摸,沒開過路虎呢,摸了半天才羨慕地道着:“你們二隊這麼拽?出勤配路虎?”
“借的。”張猛道。
“我說嘛,就黑警察也不能整輛這玩意招人恨吶。”鄭忠亮得意了,發動着車,要先練練手,找找土豪的感覺。邊開邊側頭問着餘罪道:“餘賤,據我掐算,你這輩子非苦即窮逼,嚇我一跳,開這車,我還以爲我算錯了……哎喲,這車是拽啊。”
“閉嘴,我現在怎麼看見就想抽你。”餘罪回敬道。
“這不很正常嘛,咱們這職業,誰瞅你也想抽你一頓。”鄭忠亮笑道。此時餘罪注意到了,這傢伙和在學校裡幾乎是兩個樣子了,現在這樣子,可比當年的劣生還要痞幾分。餘罪看了幾眼小心翼翼地問着:“大仙,你進編了?”
“合同制警察,片警……”
“你老家不是這兒?”
“老家不好分,沒想到許處還真給面子,往這兒找了個缺,我家裡又活動了活動,就來當片警了。”
“哦,真幸福,那可是我曾經的理想。”
“理想?拉倒吧,這進來是人見人欺,大過年的值班把我安排到三十到初二,我還屁都沒敢放一個。真鬱悶。”
“生活有兩種鬱悶,一種是片警的理想沒有實現,像餘兒。”董韶軍插嘴了,一指又道:“另一種像大仙,理想實現了。呵呵。”
幾人說着,餘罪啞然失笑了,曾經憧憬地生活在鄭忠亮身上看到之後,卻也和想像中大相庭徑。他暗暗喟嘆了一聲,張猛和鄭忠亮接上話茬了,後面的李逸風探出頭來問着餘罪道着:“餘所長,怎麼不止一個人叫你餘賤呢?”
故意的,一說這話全車鬨笑,餘罪笑罵了句:“滾蛋,這是我們互相愛稱。沒你的事啊。”
“哈哈,他一直就這麼賤,不叫餘賤叫什麼。”鄭忠亮笑着道,突然省悟到了對方的稱呼,驚訝地問着餘罪:“我靠,餘兒,你都當所長啦?”
“啊,羊頭崖鄉派出所副所長,括弧,掛職的。再括弧,副主任主持工作。”餘罪自嘲地笑着道。鄭忠亮一聽,卻是揚頭大笑更甚了,半晌一豎大拇指道着:“好,好,你有望成爲史上最賤的所長啊。”
“大仙,信不信我們把你收拾成牛鬼蛇神。我怎麼就賤了?”餘罪威脅道。
“呵呵,正常所長該幹什麼知道不?這年節時候,喝點小酒提提神、找找小妞健健身、送點小禮爲爲人……你倒好,出來找牛來了,這不是賤骨頭是什麼?我臘月天裡壓根就沒見過我們所長,都忙着往市裡找關係,等着年後提拔呢。”鄭忠亮道。
這話聽得張猛和李逸風相視一眼,深以爲然了,穿上這身衣服怎麼混,稍有點社會常識都清楚,也就鄭忠亮說得那樣。不過再看愁雲一臉的餘所長,他們倒覺得,似乎餘罪做的,也沒什麼錯。
也許都對,環境使然而已。
瞎侃胡聊了一路,車駛了不到十公里,在市郊一處大院子裡停下了,看看地勢不對,鄭忠亮又把車往高處開了十幾米,一指院子裡,看
一看,餘罪等人的眼睛睜得好圓,大院子圈裡關着二三十頭黃牛,七八位大漢正挑着,空曠地斑斑血跡,看樣是個露天的屠宰場,正要問話時,鄭忠亮卻說着,讓你們見識一下最古老的宰牛法,這兒可是古晉朝的地方,殺牛的場面幾千年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衆人好奇心起,睜着眼睛看着,就見得一頭千把斤的黃牛被牽了出來了,幾位大漢在牛蹄上打着繩結,把牛牽到了宰池邊上,然後是帶着鄉音的號子一喊,五條繩索同時用力,嗨喝一聲,牛轟然趴地,是五體投地,頭正對着血池,此時,一位剽悍的壯漢持着半人高的大鍘刀,一揮,亮銀的刃光一閃。從牛脖子直剁下去,那牛沒有來得及喊一聲,便即首體分離,被牽頭的繩索一拉,利利索索飛起的牛頭,便到了大木案子上。
“我操,這麼兇。”張猛看得血淋淋,不太舒服。
“太殘忍了。”李逸風也看不過眼了。
李呆和李拴羊不忍再看,畢竟是鄉下長大的,對這些幹活的大牲畜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不是病傷,是捨不得宰牛的。餘罪不解地看着鄭忠亮,這貨卻是看得分外眼亮,繞有興致地撇着嘴,嘖嘖有聲。
“什麼意思?”餘罪問。找偷牛賊來了,不是找屠宰場來了。
“知道翼城市最出名的是什麼?”鄭忠亮問,一看衆人愣着,他笑着道:“就知道你們犯傻,最出名的就是牛頭宴,一個牛頭能做出十幾道菜,想嚐嚐鮮得預訂,而且翼城這兒的作法是目前所知最古老的,比土家族的年頭還要長。”
“那又怎麼樣?”張猛道。
餘罪馬上明白了,直道着:“你是說這兒是牛肉的消耗大市,根本沒法找。”
“對了,全市像這樣的中大型屠宰場有十幾家,全市做牛頭宴的飯店一共有三十一家,按每家每天消耗十個牛頭計算,每天宰的就要有三百多頭,周邊縣市的牛肉、牛副、都從這裡供應,一天就三百多頭,即便最淡的季節也有一百多頭,這兒離歷山的旅遊區不遠,銷售淡季恰恰又是旅遊旺季,所以差別不大,各位說說……一年消耗幾千頭牛的地方,怎麼把你們丟的那幾頭牛給找回來?”鄭忠亮笑眯眯地問。
李逸風呃了聲,被嚇住了,本來以爲在山裡抓到偷牛賊難,可沒想到,在市裡找,要比以山裡難出幾倍不止,張猛皺眉頭了,知道恐怕是尋牛無望了,兩位沒見過世面的鄉警傻眼了,看着餘所長這位主心骨,餘罪蹙着眉,看着屠宰的現場,一時間思緒亂飛。
他不覺得自己是警察,而是站在一個銷贓的角度,他在想,如果底價賣給其中任何一家,估計都會欣然接受,畢竟幾頭贓牛進入這個龐大的市場,根本不顯山不露水;他又在想,如果有一個長期在這裡的銷贓的團伙,那一定建立起很牢固的渠道了,恐怕這個雙贏的渠道,外人無法窺知其中的奧妙,就像行業的黑幕一樣。他還在想,如果下手……卡住了,他無從知道從那兒入手,就憑手下這幾個人,能撬動如此龐大的產業。
餘罪被嚇住了,鄭忠亮頗有成就感,他笑着問:“餘兒,不是哥不幫你啊,就這情況,你看怎麼辦吧
“咱們舉手表決吧,我提個議,要是大多數通過,就按我的辦法來,怎麼樣?”餘罪道,看着同來的幾位,意外地發揚起民主了,鄭忠亮一聽,同意了。張猛和李逸風幾人自然是沒有異議,鄭忠亮卻是警示着:“別怪我沒提醒啊,我們這兒的大戶,一多半是販牛起家的,光登記在冊,有牲畜販運手續就四百多人,你們要查,也得到年後了。”
“嗯,這個我知道。”餘罪道,話題一轉笑着道:“不過我的提議是,咱們遠道而來,不能無功而返,好歹讓鄭民警請咱們嚐嚐牛頭宴的味道吧?大家舉手表決。”
張猛蹭地舉起手來了,李逸風一樂,跟着舉手了,把兩鄉警捎帶着也拉着舉起手來了,餘罪舉着手道:“五比一,大仙,民主表決,你剛纔同意的啊,你看給我們安排到什麼時候合適。”
鄭忠亮凸眼了,沒想到面色嚴肅的餘罪會突來這麼一下,看着五個人樂顛顛的樣子,苦臉了:“好吧,少數服從……餘兒還是你行啊,我當了警察都覺得自己夠死皮不要臉了,今日看來,還是差兄弟你一籌啊。”
“不但要請,人也被徵用了啊,和我們一塊跑幾天,反正你也回不了家了。”餘罪笑着道。
“他媽滴,今兒上班就沒掐一卦,早知道破財有災,說什麼也不太上班了。”鄭忠亮懊喪地道了句,發動着了車,帶着這拔人開始逛翼城市了,果真如鄭忠亮所言,掛各類野味的飯店比比皆是,掛着某某牛頭宴招牌的大店那條街上也有,偶而零星可見還有路邊攤點,主售的也是牛肉、牛肉丸、醬牛肉、牛心、牛肝一類的葷菜,鄭忠亮倒是挺高興,畢竟見到闊別大半年的同學了。可餘罪沒來由地臉上愁雲越來越重
這地方,找牛肉吃容易,可真要找偷牛賊,怕是就難了,他腦海裡組織了幾個方法,不過轉眼間又否定了,沒辦法,信息太紛雜了,根本捋不清思路。
當天就有新的信息出來了,追蹤的幽靈車輛進入翼城市,從車輛流量能監控到進市,可卻找不到出市,也就是說,消失了,這種消失的辦法很簡單,一把鏍絲刀換個牌照而已,不過一消失,等於所有的線索從這裡全部掐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