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葉琢坐在那裡半天不動,大家不由得把目光投到顧塵身上。
要知道,葉琢是顧塵的徒弟。她現在在做什麼,想必顧塵最清楚。
“大家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顧塵笑道。
她當然知道,她這位徒弟又準備展開奇思妙想,欲要通過走捷徑來輕鬆地達到目的,而不是老老實實的去雕刻一萬匹馬兒。不過,怎麼才能雕刻出萬馬奔騰的玉器出來呢?不要說別人,顧塵也好奇不已。
她知道,古人喜歡用虛數,“萬”並不一定真的就指一萬,而是表示“多”的意思。不過,聶貴妃這裡的“萬”,可不是虛數,那絕對是實打實的必須“萬”馬奔騰才行。
葉琢可不管那邊的人在想什麼,她盯着手中的玉料,腦子裡飛快地轉動着。
萬馬奔騰,她可不會真的去雕刻一萬匹馬,那也太笨了些。而且就算她雕刻的速度極快,要想在兩個時辰的時間裡雕刻一萬匹馬,也那也累得半死。最最重要的是,她帶來的玉料當中,最大的一塊也就是三尺高、兩尺寬的玉料,要想在上面雕刻一萬匹馬,幾乎不可能。
現在,只能另闢蹊路,巧妙構思。
好在,她前世的見識足夠,想象力也豐富。而且爲了開巧思館,她收了幾個徒弟。孩子的想象力是最豐富的,天馬行空,這給了她很多的啓示。
所以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她的腦子裡便已有了思路。
只是……
她看了一眼在那邊聽聶貴妃、麗妃含沙射影地跟瑞王妃聊天、卻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杜齊翼,準備擡起來的身體又坐了下去。
她沒必要全力以赴,還是讓杜齊翼着一下急再說吧。
不過老是呆坐在這裡也不舒服,葉琢乾脆站起來,將手中的玉料放進箱子裡,另翻了一塊質地比較差的玉料。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便走到砣機旁,幹起活來。
而那邊的杜齊翼看到她終於行動,似乎鬆了一口氣,開始跟杜浩然聊起天來。
葉琢將手裡玉料不規整的邊角切割好之後,拿在手裡翻看着,最後終於搖搖頭,站起身來,走到裝玉料的木箱前,將手中的玉料扔進去。再拿起她原先的那塊玉料,重又看了起來。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葉琢這才走到砣機旁。開始割整手中的玉料,然後拿起工具,開始雕刻起來。漸漸地,她忘了所處的環境,全身心都投入到玉雕當中。
而殿堂裡的人全都閉上了嘴巴。瞪大着眼睛看着她雕刻的樣子,滿臉的震驚。聶貴妃那滿心的算計,以及麗妃那滿眼的戲謔,漸漸地被震驚和崇敬所代替。
葉琢進入天人合一之後,那種渾然天成的大氣而又富於節奏美的動作,極具觀賞性。更重要的是。她的這種狀態,竟然有着能影響人心的功效,讓在座的人禁不住被她所感染。進入到一種莊嚴寶相的與天地同存的微妙境界裡。這種境界,能盪滌人的心靈,去除心中的污垢,讓心胸無限闊大,讓人感覺自己在天地之間如此的渺小。從而生出無限敬昂的感覺來。
一時之間,偌大的養心殿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久久的,一直到葉琢的動作慢下來,最後停下手中的刻刀,端詳手中的作品,大家才如夢初醒。
“原來臣妾只是覺得璿夫人雕刻出來的玉飾是一絕,現在才知道,她雕刻的場景纔是一絕。”麗妃緩緩道,語氣再沒有了任何嘲諷,反而帶了些敬意,“臣妾平生很少服人,但今天,臣妾算了服了這璿夫人了。”
杜齊翼點了點頭,嘆道:“觀璿夫人雕刻,得天地之大道也,朕佩服。”
聶貴妃聽着這話,眼睛注視着葉琢,神情複雜。
與杜齊翼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對他,再瞭解不過了。杜齊翼平時自視過高,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誇讚。剛纔他能說出那樣一句話,已是極爲難得的了。
也就是說,就算今天葉琢不能雕刻出萬馬奔騰的玉器,只憑着剛纔的表現,她就已取得了勝利。得不到玉器採買權,杜齊翼也會從別的方面給她補償。
聶貴妃在宮中混了二十多年,早已練就了鐵石心腸,更分得清私人感情和利益的關係。就算她因剛纔的情景對葉琢產生了一絲敬意,也不防礙她與葉琢繼續敵對。
她腦子急速思索着,如果葉琢的雕刻不合要求,杜齊翼提出要求,她應該如何應對,割讓哪些不損她利益的好處出去,讓損失降低到最小限度。
葉琢端詳了一下手中的玉器,放下刻刀,換上了打磨的工具。認真地打磨一陣之後,她放下了工具,舒了一口氣,擡起頭來道:“做好了。”
而那炷香,還剩下一寸來長。
“雕刻好了?快快遞上來。”杜齊翼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這一輩子,好玉器見得多了,但從沒見過玉匠雕刻玉器的場景。尤其是葉琢這雕刻玉器時的場景太過震撼,他急於想知道,蘊含有這樣天地大道的雕刻手法雕琢出來東西,會是什麼一個樣子。
一個宮女用托盤接了葉琢手中的玉器,遞交到杜齊翼手裡。
杜齊翼看到玉器的那一剎那,摒住了呼吸。
看到他這個樣子,坐在他左右的聶貴妃和麗妃,忍不住伸過頭去,望向他手中的玉器。
拿在杜齊翼手裡的,不過是一個玉牌,兩寸來高,一指來寬,玉料也是隻是冰糯種,雖然有白、灰、褐、黑四種顏色,但因顏色太相近,色調不明亮,並不見得多名貴。
然而葉琢就在這普通的、面積如此小的一塊玉牌上,巧妙的設計,以灰色層料和白色層料,來表現遼闊的沙漠和連綿起伏的層層雪山;又以黑色皮料,表現近景的山石,構成了日暮降臨時近暗遠高的天然景觀。在這三色的背景之下,褐、黑、白、灰四色交織的地方,她雕刻了七匹奔馳的馬兒,七匹馬顏色不同,神態各異,栩栩如生。它們爭先恐後地從一扇大開的城門奔馳出來,四匹馳騁城內,兩匹正向城門飛奔,還有一匹,則剛剛從山谷間露出馬頭來。
這塊玉牌雖然只雕刻了七匹馬兒,但僅僅如此卻給人以藏有馬匹無數奔騰欲出之感,那萬馬奔騰的氣勢,撲面而來,讓人彷彿置身於那大漠孤煙的戰場之上,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從杜齊翼心底涌起,噴薄而出,瀰漫於全身,讓他熱血沸騰。
“好!好!好!”他大聲地叫好,“來人,賞璿夫人每月四等俸祿,城東府坻一座,百畝田莊一處。”
葉琢一喜,跪下道:“謝皇上。”
現在,她不光有了封號,還有了朝庭俸祿,御賜的府坻和田莊。這意味着她有了屬於自己的政治地位,哪怕她離開瑞王府,也沒人敢欺負於她。
杜齊翼說完,將玉牌遞到了聶貴妃手上:“雖然沒有雕刻出一萬匹馬,但這玉牌所表現出來的磅礴氣勢,又豈止一萬匹馬。光會雕刻一萬匹馬不算什麼,那是死活兒;能從簡單的構圖中表現出萬馬奔騰的意蘊和氣勢,纔是高明之極。我覺得,璿夫人雕刻的這塊玉牌完全符合你出的題目。不光符合,而且完成得十分的出色。”
“對呀,咱們繪畫可不就講究意蘊嗎?彈琴還講究此時無聲勝有聲呢。這玉雕一途,更是如此。死死地雕刻一萬匹馬來表現萬馬奔騰的,那是蠢笨的低級石匠所爲;像璿夫人這樣用虛擬的意蘊來表現主題的,才能稱得上玉雕大師。”麗妃馬上接口道。
說完,她斜斜地倪了聶貴妃一眼,捂嘴笑道:“不知如果讓姐姐的哥哥在兩個時辰的時間裡來雕刻萬馬奔騰的場景,是選擇雕刻一萬匹馬呢?還是像璿夫人這樣,巧思妙想,用意蘊來表示呢?妹妹真是好奇呢。”
聶貴妃即將出口的否認與反駁,立刻被麗妃這句話活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裡。
像一條缺水的魚,張開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聶貴妃這才從臉上強擠出笑容,對杜齊翼道:“臣妾這道題,璿夫人算是過了。臣妾這就叫人拿對牌來。”
說着無力地向羅嬤嬤一揮手:“你去我屋裡,把那玉器採買牌拿來。”
羅嬤嬤擔心地看她一眼,應聲去了。
麗妃看着一臉灰敗的聶貴妃,興災樂禍,心裡暢快不已。
杜齊翼目的達到,心情大好,轉頭對顧塵道:“玉妃,你是璿夫人的師父。咱們大周朝能出璿夫人這樣優秀的玉雕大師,你功不可沒。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麗妃一聽,心裡嫉恨不已。杜齊翼控制慾極強,就算是要賞賜,賞什麼也只能由他作主。領賞的人,是不能有自己的意願的。卻不想今天卻問玉妃想要什麼賞賜。
自己花容月貌,又是宰相之女,還生了皇子,哪一點不比玉妃強?爲什麼能得到這份殊榮的是她而不是自己?真是豈有此理!
“皇上的這句讚賞,就是最大的賞賜了。臣妾謝皇上厚賞。”顧塵站起來朝杜齊翼福了一福。
顧塵的這份無慾無求,正是杜齊翼最喜歡的。他“哈哈”大笑起來,道:“實物還是要賞的,免得說朕小氣。這樣吧,你喜歡喝茶,北羅國正好進貢了兩斤雪茶,朕就都賞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