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小姐,是那個孩子。”走在最末的方偉提醒了一句。
“跟了多久了?”笙歌頭也不回道。
“不知道,應該從我們出村的時候就跟着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催促前方的黎臻:“走吧。”
黎臻詫異,卻也沒說什麼,轉身就往外走,並沒有刻意放慢腳步。
笙歌隨即跟上償。
方偉回頭看了眼後面的二根,雖說幾人的腳速不快,但相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已經非常吃力。
何況是一個好幾天幾乎沒吃沒喝的孩子。
二根的腳步都在發軟,但還是固執地跟着幾人的步伐。
走得急了,他就摔了,本就不寬的山道一邊是狹窄的山壁,一邊是陡峭的山谷,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從道上滾落。
方偉看得心驚膽戰,他看着二根一次次摔倒又爬起,裸露在外胳膊甚至臉上都被有破皮的痕跡。
但二根始終吭都沒吭一聲,摔倒了爬起來繼續走,有一次他腳底滑,若不是他及時回頭扶住他,可能真的就滾進山谷了。
他始終還是心軟了,蹲到他面前問:“小朋友,爲什麼要跟着我們?”
八歲的孩子咬脣看着他,眼底很迷茫。
方偉以爲他沒有聽清,又重複了一遍。
二根的視線這纔有所聚焦,他看着笙歌即將消失的身影,神色有些驚慌:“秦老師……”
小手連忙推開他,兩隻發顫的腿從他身邊繞過去,搖晃着身子追了上去。
二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想着再也見不到秦老師了。
媽媽不要他,爸爸也不要他,現在秦老師也不要他了嗎?
他驚慌失措,渾身嚇得哆嗦。
腳步不免慌亂了些,路上的碎石子跑進爸爸生前給他買的新鞋子裡,磨着他的後腳跟,癢癢辣辣的,他覺得很疼。
不止後腳跟疼,他渾身都很疼,腿上,胳膊上,還有臉上。
他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山風拂過,鑽進他的傷口,如利刃般割在他的皮膚上,可是他不能停下啊!
他甚至連停下給自己查看的時間都不能啊,因爲每當他摔跤再爬起的時候,秦老師都會在眼前消失不見,他要跑好久,才能追上她。
他怕稍稍一眨眼,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跟着她,他只知道爸爸說,秦老師是好人……
他希望秦老師停下來看看她。
一眼,一眼就好。
可是她沒有,她明知道他在後面,卻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過他。
二根覺得眼前發黑,耳朵裡嗡嗡地響。
笙歌的身影在他眼前慢慢變小,直到什麼都看不見。
陷入黑暗之前他自嘲地想。
二根沒爹沒孃,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小朋友,你怎麼了!”方偉急忙托住孩子瘦小的身子。
八歲的孩子,抱在手上毫無重量,胳膊細得彷彿一捏就斷。
他佩服他的意志力,幾天不吃不喝,竟然還能用兩條腿跟着他們來到這裡。
前面沒幾步就是馬路,他們已經出村了。
前方的笙歌身子一僵,她深深吸了口氣後,纔回頭。
二根幽幽轉醒,笙歌的臉龐在眼底越來越清晰,他眼睛一亮,想去抓她的手,最後只是悻悻放下。
秦老師已經不要他了。
他肯定在做夢,以前他總會碰見媽媽,但是他一擡手想要摸摸她,抱抱她的時候,夢境就會碎,他怕自己碰到秦老師,她也會碎裂在自己眼前,這麼美好的夢,他不忍心破壞。
如果是夢,那麼他希望這一次沉睡不醒。
笙歌掐着他人中的手放開,她看着二根淡淡開口:“爲什麼跟着我?”
她的聲音很清晰,二根渾身一震,他不是在做夢?
秦老師真的回來了。
驀地,他怔怔地看着她,握着拳頭不然眼眶的淚滾落。
爸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雖然,此刻真的鼻頭很酸,很酸……
笙歌站起來,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打在她的清冷的臉上,整個人不真實地好像神話裡的人物。
多年之後,二根尤然記得這一幕,女子美麗的臉上淡淡無波,她居高臨下的注視着他,一字一頓重複了一遍:“二根,爲什麼跟着我?”
那時候,他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害怕地往後縮着:“二根不知道,不知道……”
她嘆了口氣,又問他:“你當真想跟着我?”
他咬了咬牙,堅定地點頭。
“在二李村,村長和阿鳳姐都會對你疼愛有加,你的一輩子會平平凡凡,但是會事事安穩。可是你若是跟着我,將來或許要承受你無法想象的壓力,這樣你也願意嗎?”
二根定定看着籠罩在光下的女子,乾涸的脣緩緩張啓:“還有什麼比現在更不能接受的嗎?”
當時的他並不知她所知的壓力是指什麼?直到後來他過往不堪的經歷被剖在萬人眼前,受盡白眼,他才知道笙歌的未雨綢繆。
他的一生因爲笙歌而波瀾壯闊,甚至得到了在二李村無法得到的榮耀,而人終究有命,背向而駛,也就註定他這一生必然飛蛾撲火。
只是那時,他已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笙歌嘆了口氣,微涼的手指覆上他的臉龐,她說:“睡吧,睡一覺就到家了。”
二根的意識越來越沉,嘴角掛着許久不曾有過的笑意。
家,多溫暖的字眼,他以爲爸爸死後,他不會有家了……
顛簸的道路上,二根靜靜地躺在笙歌懷裡。
黎臻擰眉看了他一眼,不悅的目光落到笙歌身上:“你真的打算收養他?”
“有何不可?”
“你一個未婚女人,帶着八歲大的孩子,以後怎麼嫁人?”
她扯了扯脣角:“我從來沒想過要再嫁人。”
聞言,黎臻有些薄怒:“歌兒,你別忘了在c市你答應了我什麼?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現在你打算出爾反爾?”
笙歌沉默。
“你要是一直不嫁人,容瑾就會一直纏着你,還是說,你心底根本就放不下他?”
她撫摸着二根的頭髮,當初短短的發茬已經長了一截,手心不再是刺刺觸感,而是一片柔軟。
原來不知不覺,她已經在二李村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和容瑾。
眸光閃了閃,她纔回答黎臻:“你想多了。”
“歌兒,大哥早就跟你說過,容瑾這樣的男人並不適合你,那麼慘烈的疼痛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清醒過來?”黎臻眼裡噙着沉痛,從小到大,他連頭髮不捨得讓笙歌斷一根。
她抑鬱症發作的時候,每次看到她身上的疤痕,他都有種恨不得殺死容瑾的衝動。
他絕對,絕對不會允許她再重蹈覆轍。
“哥,我這一生厄運連連,我不想再讓別人跟我一起遭罪,現在挺好的,何況還有二根,你也說了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接受我帶着一個八歲的孩子出嫁,那便一直這樣好了,還是說,你嫌棄我這個拖家帶口的廢人?”
笙歌的語氣裹着自嘲,有種難以言喻的憂傷。
這半年來,她與他講話都是半譏半嘲,今天這樣還是第一次,就好像回到五年前,他還是顧如歸,而兩人之間從不曾有過隔閡一樣。
黎臻鼻頭一酸,他揉了揉她的頭髮:“傻姑娘,哥嫌棄誰也不會嫌棄你。你要是不想嫁人,哥就無條件養你一輩子。”
“那要是以後的嫂子不喜歡我呢?”
“那我就終生不娶。”
“那我真是罪孽深重。”
“是我罪有應得。”黎臻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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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的心狠狠地一顫,她把頭別向窗外,不想讓黎臻看到她埋在眼底的淚意。
黎臻目光移向沉睡中的二根,八歲的孩子睡得毫無防備,但是眉間有股生而俱來的固執。
從剛纔他一直跟了他們一路來看,這個孩子的毅力了得。
心根純正,是顆不錯的苗子,笙歌想收養他,他不反對。
但是……
“你要只是心疼這個孩子,那讓哥哥來收養他。你答應哥哥的事,也不能反悔。”
笙歌看着他,語氣又恢復平常的模樣,帶着譏嘲:“我不會反悔。但是孩子,我自己收養,不敢勞煩大哥。”
---題外話---應該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