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紓不知道晚上顧如歸口中怎麼這麼多“不錯”,但是他既然都開口了,她也沒好意思直接趕人,只能認命地聾拉着腦袋,“顧大哥,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四處逛逛。”
顧如歸頷了頷首,“麻煩了。”
意思就是他很有興趣!
阿紓扯了扯脣角,帶着他走進校內,根據自己知道的給他講解着,後者不時點頭,對她的介紹頗爲滿意。
還沒有開學的緣故,學校各處冷冷清清的,而且大晚上的,除了稀稀落落的燈光外,在她看來其實沒什麼好看的。
但是顧如歸似乎來了興致,在她停下話頭的時候,總會適時接話,於是乎,兩個一前一後地校園中轉了個把小時。
後面,她的話越來越少,他也不再接話,二人校道上不疾不徐地行走着,還是保持着一前一後的姿勢,氣氛看起來有些奇怪。
阿紓咬脣想了想,悄悄放慢了腳步,與顧如歸併肩而行。
夜晚寬闊的校道,兩條人影被街燈拉長,儼然一副親密的樣子。
她心中頓生出一種奢望,希望校道無限延伸,沒有盡頭,然後他們就可以以這種從未有過的親密姿態一直走下去。
可是奢望終究是奢望。
她剛這麼喜滋滋地想了沒一會兒,已然走到校道的盡頭,對此,阿紓懊惱不已,以前踩着鈴聲去上課的時候,總覺得校道冗長無比,可是今天怎麼變得這麼短了?
若早知如此,她就不該走這麼快!
身側的顧如歸緩緩地停下腳步,阿紓疑惑地看向他,“顧大哥,怎麼了?”
顧如歸回答:“走得有點累,找個地方歇歇吧。”
校道的盡頭是校園田徑場,她的目光往裡面飄了一會,有些猶豫,“放假好多地方都沒有開放,田徑場內倒是有個看臺可以稍作休息。”
“嗯,走吧。”
阿紓杵着不動。
顧如歸走了兩步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困惑,“有問題?”
她背在身後的手悄悄蜷起,“顧大哥,閉場時間快到了,我想或許我們可以換個歇腳的地方。”
顧如歸認真盯着她看了半秒,驀地“噗嗤”一笑,“沈紓,你在擔心什麼?”
被一語戳破心思,阿紓的臉色有些臊,幸得夜色朦朧,看得不甚清楚,“沒……沒什麼!”
她總不能說,剛纔驚鴻一瞥,她那超好的視力不經意瞥見了看臺上幾對你儂我儂的身影吧?
“放心,我只是歇歇腳,並沒有其他想法。”幽幽撩下一句話後,顧如歸已經朝田徑場內邁去。
阿紓窘了,她並不是怕顧如歸對她做什麼,甚至還巴不得他對自己做點什麼,但是她知道這種概率微乎其微,所以二人此刻去看臺,夾在一衆情侶之間,只會顯得無端尷尬。
但是前者儼然沒有這麼覺悟,她只能跺了跺腳,跟上他的腳步。
出乎她的意料,顧如歸併沒有去看臺,而是走到田徑場的人工草坪內,他尋了個乾淨的地方,盤腿而坐,然後拍了身側的位置看向她,“就在這裡坐會吧。”
阿紓點頭,俯身剛想直接坐下,驀地又如觸電般彈跳而起。
她差點忘了,她出門的時候換了條頗爲淑女的裙子,若是以她剛纔的姿勢坐下去,豈非……?
想至此,她瞥了眼顧如歸,見他的視線並不曾落到自己身上,才後怕地撫了撫胸口,拾輟了一個她自認爲最淑女的弧度,在他身側款款落座。
“裙子很漂亮。”
剛及地,就聽見顧如歸的聲音飄來。
阿紓愣了一會,原來他發現自己特意梳妝打扮過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她有種心花怒放的感覺,這種感覺太美好,讓她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顧如歸偏頭看向她,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意,“看你這表情,是我說錯話了?”
阿紓連忙擺手,“沒,顧大哥沒有……”
驀地,她回過神來,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顧大哥!”
股如歸見狀,喉間溢出幾許爽朗的笑意,他擡頭看向天空,感慨着,“倒是有許久不曾這麼愜意地看過天了。”
阿紓也隨他的視線望去,京都的天空霧白霧白的一片,不像青城,偶爾還能看到幾顆星星。
她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相似,偏頭看着顧如歸掛着淡笑的嘴角,想起十四歲那年夏天,在江城的海邊,二人也如同今日這般,並肩坐在海岸線上。
阿紓長這麼大,看過最美的天就是那一夜。
墨海的海面,漫天繁星,清晨乍破水面的那一輪朝陽,還有男人眼底熠熠的星辰。
過去和現在毫無縫隙地重疊起來,一切看起來就跟既定的一般。
這一瞬間,阿紓內心在悸動,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囂,叫囂着要把這麼多年的愛戀升騰。
她放在大腿上的雙手蜷緊,鼓足了勇氣,“顧大哥。”
“嗯?”顧如歸偏頭看向她,微蹙的眉心裡籠着困惑。
阿紓闔了闔眸,“其實我……”
“別動!”他突然沉聲開口。
她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卻見他伸手撥了撥她的頭髮然後又很快撤開,垂眸看向自己掌心兀自喃喃自語:“原來是燈光,看錯了。”
幾秒後,他的視線再次聚焦到她臉上,問:“抱歉,你剛纔想說什麼?”
被他這麼一打岔,阿紓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早就煙消雲散,她咬脣垂下頭顱,悶悶地揪着草坪上的假草,“沒什麼。”
“嗯。”
她沒說,顧如歸也沒有多問的意思,驀地,她有些惱,正逢校園工作人員清場,於是倏地站起來,“顧大哥,要關門了,我們回去吧。”
說罷,也不等他反應,率先朝田徑場的出口走去。
顧如歸盯着她的背影,眉心蹙了蹙。
從田徑場回去的路上,阿紓耍了小脾氣,一路上都不曾跟顧如歸開說過一句話,不知不覺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她才追悔莫及,心想自己明天就要去加州了,好不容易能與顧大哥有獨處的機會,竟然沒有好好把握,只顧着發脾氣。
但是此時此刻,已經爲時已晚。
顧如歸止住腳步,擡起腕錶看了眼時間,“時間差不多了,進去吧。”
阿紓看了眼宿舍樓,咬了咬脣狠心道:“那我先進去了,顧大哥,謝謝你的晚餐,路上小心,晚安。”
顧如歸頷了頷首,嘴角始終掛着抹溫淺的笑意,“嗯,晚安。”
宿舍門口盡在咫尺,阿紓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她知道他還在身後,從小到大,她眼裡的顧大哥都是個溫潤體貼的人,所以此刻他必然是也等她進門後,纔會轉身離開。
就這樣了嗎?她忍不住想。
四年啊,一千多個日夜等來的一面,難道就這麼溫溫吞吞的結束?
然後又如四年前那般,在自己的想念和掙扎中煎熬?
阿紓不知道此時此刻這麼做是不是對的,但是她知道若是什麼都不做的話,她肯定會後悔。
想通這一點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奔到顧如歸面前,“顧大哥,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對於她的突然返回,顧如歸顯然有些詫異,“嗯?”
阿紓闔了闔眸,下定決心般開口:“顧大哥,你現在有沒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
話落,四周寂靜無聲。
等待的過程漫長無比,夏日炎熱的風涌入脖頸,黏黏糊糊地難受。
顧如歸盯着她的臉打量了兩眼後,才緩緩翕動雙脣,“沒有。”
她聽見自己鬆了口氣,垂在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那接下來的一年你有交女朋友的打算嗎?”
“我剛接手顧氏,事務很多,恐怕分不出那個心思。”他開口的時候,眼睛沒有離開過阿紓的臉半瞬,“當然,如果遇到合適的,我也不會拒絕。”
“顧大哥,如果可以……我說的是如果,如果一年後,你還是如同今天這個狀態,我……我可不可以成爲那個合適的?”
阿紓結結巴巴說完後,忐忑地注意着顧如歸的神情變化,可當她觸及他冷卻下來的雙眸時,心中的期待卻一點點被澆熄。
她失落地垂下頭,指甲嵌入掌心帶來銳利的疼痛,“對不起,顧大哥,是我唐突了,剛纔的話你就當從來沒有聽過吧。”
阿紓想算了,就這麼算了,這麼多年,她終於給自己的思念畫了一個出口,剛纔的一切她不後悔,縱使結果有些不如人意,但至少她努力過了。
深深吸了口氣,她轉身朝宿舍大樓走去,腳步剛邁出就感受手腕傳來輕微的力道,伴隨而來的是顧如歸的淺淺的嘆息聲。
阿紓聞聲渾身一僵,她不敢回頭,“顧大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再有別的想法了,對我而言,以後你還是顧大哥,也只是……”
話沒說完,就感覺一個重心不穩,下一瞬就跌進顧如歸硬邦邦帶着熱度的胸膛之中。
天氣悶熱的緣故,他的身上也有少許薄汗,但是氣息卻依然很乾淨。
她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腦子頓時一片空白,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顧如歸,“顧大哥?”
顧如歸垂眸對上她的視線,不過一瞬就足夠讓她心跳如雷。
“明天沒時間去送你,就當做是提前告別了。”
說罷,他便放開了她,男人的氣息還盡在咫尺,可是言語中的冷淡卻警醒着現實。
原來……如此!
阿紓眼底攢動的喜悅慢慢涼了下去,平復着狂跳的心,“沒關係。”
看着她失落的臉龐,顧如歸抿了抿脣,“加州有很多華人,其中不乏一些青年才俊。”
“嗯?”她不明白他此番話語的意思,卻又害怕他接下來的言語。
他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盯着沈紓的臉龐看了半晌,才緩緩道:“沈紓,真正的合適的人並不是說遇見就遇見了。別胡思亂想,去加州後好好完成學業,若有需要的話,按我之前說的,隨時找皓凡。”
阿紓細細嚼着他的話語,驀地眼底一喜,“顧大哥,你的意思是我還有機會?”
顧如歸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像少時那般揉了揉她的髮絲,聲音淡淡的,“很晚了,進去吧!”
有些火焰一旦燒起來就停不下來,就好如此刻阿紓的心情。
方纔積聚的陰霾一鬨而散,她和他告別後,奔回宿舍的腳步都止不住雀躍。
顧如歸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大門口,手往西裝褲口袋一摸後,一張折成四折的餐巾紙出現在他的掌心。
簡筆畫出的雛菊在風中輕輕搖曳着,他緊繃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
加州的氣候很乾燥,阿紓初來不適,流過好幾回鼻血,等到她完全適應這邊的氣候時,一年的交換期即將結束。
歸國的時間在倒計時中度過。
她從書裡擡起頭,捏了捏脖子,拿過放置在一旁的手機,顧如歸當初發給她的簡訊都安穩地躺在收件箱裡。
在異國他鄉生活並不容易,她的確遇到了不少困難,但是就算再困難,她都自己克服過去了,從來沒有想過去找他口中的那個朋友。
這一年來,除了節日的祝福短信外,二人並沒有其他的聯繫,但阿紓時時都能看到他的身影,電視上、環球商報上甚至是娛樂週刊上。
然後她就明白了,過去的一年不止她忙碌,顧如歸也很忙碌,顧氏在他的管理下蒸蒸日上,他就像天生的商業家,在商場上所向披靡,她曾無意在網上看過一篇關於他的報道,字裡行間都是褒讚。
她喜歡的男人有多優秀她知道,可她沒想到會這麼優秀!
只是這些都不是阿紓關注的重點,她的重點都是站在他身邊的女人,但是慶幸的是,雖然緋聞不少,但他親自承認過的卻沒有一個,而從小歌口裡,也證實了這一點。
歸期越來越近,阿紓心中惴惴不安,卻又滿懷期待。
然而在即將歸國前夕卻出現了點意外,她的錢包被偷了,同時被偷的還有她的護照,阿紓急得不行,驀地想起顧如歸給她的聯繫方式,第一次聯繫上了祁皓凡。
祁皓凡是彬彬有禮的男人,只是她電話打的不是時候,他剛巧不在加州,只是說讓一個朋友來代他幫她。
巧得是,祁皓凡的朋友狄清澤正巧是阿紓同校的學長,在他的幫助下,終於補了簽證,只是此時離她原本回國的時間已經滯留了三週。
“阿紓,給你。”學長狄清澤遞來一杯溫牛奶,他垂眸看了眼時間,“在想什麼?”
“謝謝。”阿紓接過牛奶啜了一口,言語間有些失落,“我原本打算在開學前回青城一趟,現在看來沒辦法了。狄師兄,護照的事情謝謝你。”
“舉手之勞。”狄清澤在她旁邊落座,擡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就該登機了。”
正巧狄清澤也要歸國,阿紓便跟他機票買到一起,此時二人正在機場等飛機。
聞言,她回答:“師兄已經畢業了,大概回去就留在國內了吧?”
狄清澤聞言,臉色有些凝重,“嗯,還沒考慮好是留在京都還是回青城。阿紓你呢,有沒有想過畢業後留京?”
阿紓握着杯子,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要回青城。”
他不解,“你在京都上學,而且按你現在的成績,留在京都前景一片大好,爲什麼執意要回青城?”
“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她笑了笑,“師兄,你還是先考慮自己吧!我還有兩年的時間,不像你,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難以抉擇。”
狄清澤無奈地扶了扶額,“說得也是!”
二人隨口聊着,不知不覺聊到登機時間,安檢口,阿紓回頭看了眼生活了一年的加州,嘴角露出如釋負重的笑意。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她倦怠不堪,可當她推着行李走出機場的時候,視線卻驀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