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煜星又想到,董守業今天爲什麼要採取這樣的動作呢?真的像他所說的受不了戴刑具、公審、宣判的恥辱嗎?一個敢於坦承自己拿錢就是爲了晚年享樂的人,一個可以把自己骯髒的目的說的振振有詞的人,真的會爲了最後那一點點可憐的尊嚴就採取這種十分極端的自殺方式?也不象,如果是的話,他應該在承認殺人之前就採取這樣的行動了,何苦要經受一次又一次的審訊?何苦要在案件幾乎辦成鐵案之後纔有所動作,之前同樣有這樣的機會的。不象,實在是不象。他是怕夜長夢多吧。
夜長夢多?想到這個詞,藍煜星無比懊惱地猛拍了一下牀。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啊。可不是夜長夢多嘛!自己的思路和袁小剛、李強二人是不同的。袁、李二人的審訊,出發點在於證實這個案件,詢問的角度和董守業的目的恰巧是一致的,所以,他沒有感覺到任何威脅;自己則不然,自己的出發點其實是在質疑董守業讓吳名幫助他殺人的可能性。想想那天的審訊,在自己一連串的追問下,董守業的應對雖然沒有什麼漏洞,卻是目光閃爍,含糊其辭,如果自己準備的再充分一些,問的角度再刁鑽一些,很可能他就會難以自圓其說,這樣,李強和袁小剛就會發現疑點,案情很可能會有進一步的變化,而這些,應該就是董守業所擔心的,他最擔心的應該就是自己一個人背不下這個案子,所以,纔會尋求速死,避免暴露任何疑點。想到這裡,藍煜星感覺豁然開朗,對,應該是這樣!
雖然大致想通董守業死亡的動機,可藍煜星還是無法入眠。這麼多年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貪官成了自己的刀下之鬼,否則,怎麼會有災星這樣一個“美名”?但是,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證據確鑿,哪一個不是死有餘辜,只有董守業,讓藍煜星感覺到如此的不安。這個人,死得太不明不白了。此時的董守業,在黃泉之下也許應該可以瞑目了吧,畢竟,他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他這樣做,究竟爲的是什麼呢,值嗎?一個謎團緊緊地壓迫着藍煜星,帶着這樣的疑問,藍煜星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房間裡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藍煜星接過電話,是一個有點熟悉但又一時想不起來的男聲:“你好,請問你是藍科員嗎?”
“我是,您是……”
“我是董小方,我們見過一面,不知道你說話是否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話你就不要說,聽我說就行了。”董小方的聲音很小,但還是可以讓藍煜星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是董小方,藍煜星想了起來,董守業的兒子,那個聰明成熟而又富有個性的大男孩。“沒事的,我一個人,有什麼事你說吧。”
“電話裡不太方便,這樣好不好,明早六點,我在二招門右面兩百米的河堤上等你,我有話想和你說,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可以嗎?”董小方的聲音裡有一點懇求的意味。
“嗯,好,明早我出去散步的時候到那裡去找你。”藍煜星有些好奇,同時,他又想起了那天見面的時候,兩個人的一眼對視和一次握手,想起了那種一見如故和惺惺相惜的感覺,這個年輕人,他很想接觸,所以,藍煜星很乾脆地就答應了。
六點不到,晨光已鋪大地,藍煜星一身運動服,向院外跑了出去。再過兩天就是中秋節了,此時,零星的落葉已經在運河的兩岸飄灑,清涼的秋風吹在藍煜星的身上,讓他感覺到一絲涼意,一葉落知天下秋,果不其然,藍煜星不由地加快了步伐,輕快地沿着運河大堤向董小方說的地點跑去。
小城,如果有了水,便會多出一分靈氣。運河,是P縣人最寶貴的資源和財富,現今P縣的大款,不少都是從河運起家的。P縣的黨委政府顯然沒有浪費這筆財富,東岸的老城區,已經被徹底地改造了,沿河是一條五十米寬的景觀大道,道路靠河的一邊,是兩百米寬的綠化帶,裡面曲徑通幽,亭臺樓榭錯落有致,幾個大大小小的廣場散佈其間,成了市民晨練的好去處,雖然天剛亮,廣場上已經有很多老人,老翁舞在打太極拳、練太極劍,老嫗舞在跳扇子舞、扭大秧歌,怡然自得,自得其樂。道路的另一邊,是新開發的商業區,各商業銀行以及人保、壽保、國稅、地稅、電力、電信、移動、聯通、菸草、鹽務等一些富得流油的條條部門的辦公地點也被政府規劃在這裡,建起了一幢幢高層辦公樓,一時,這裡成了P縣最繁華的地段,當地把這裡稱爲P縣的外灘。
河對岸,是P縣的十五平方公里的經濟開發區,按照P縣的統一規劃設計,大大小小的企業在這裡建設了密密麻麻的標準化廠房,全部是藍底白牆,看起來蔚爲壯觀。一日之計在於晨,天剛亮,大大小小的企業便把貨物拉到了運河碼頭,身穿藍色工作服的碼頭工人穿梭不停,各式各樣的起重機此起彼伏,一派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
藍煜星站在河邊,隨意地做着幾個舒展的動作。好久沒有鍛鍊過了,大學的時候,每天早晨他都要在大操場上跑個三五千米,特別是夏天,幾十分鐘跑下來,一身的大汗,回到宿舍的洗與室,一桶涼水從頭澆到腳,一個字,爽。回家以後,他早晨也會沿着洪澤湖大堤跑上一圈。可是,自從參與這個案子以來,每天都是通宵達旦,早晨哪有時間出來鍛鍊啊,帶來的運動服和運動鞋直到今天才派上用場。
6點差一分,藍煜星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影向自己走來,正是董小方。等兩人碰面,不遠處工商大廈樓頂的大鐘噹噹噹地響了起來,呵,這時間掐得可夠準的。
握手的時候,藍煜星打量了董小方一眼,還是那天的藏青色西裝,白襯衫,藍領帶,唯一不同的是襯衫已經洗過了,西裝和皮鞋上的灰塵也經過了打理,看起來十分整潔。最爲刺眼的是,他的胳膊上戴了一個黑色的臂章,上面用白線繡了一個醒目的“孝”字,看來,他已經知道了,對董守業的去世,紀委雖然對外保密,但還是把結果告訴了家屬。再看他的臉,和衣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面色臘黃,雙目通紅,一眼就能看出來,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他是在悲傷和哭泣之中度過的。
“藍科員,今天來找你,非常冒昧,而且,究竟爲什麼會想到找你,我也覺得很奇怪,我們現在只是第二次見面,說不清的原因,第一次和你見面的時候,我們雖然只是握了握手,但我當時就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你的眼神,你和我握手時的力度,都讓我感覺,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董小方說得很平靜,卻讓藍煜星心中波瀾乍起,果然是一見如故,董小方所說的,正是藍煜星心中所想的。
“董小方,以後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藍煜星。”藍煜星並沒有說太多的話,可他誠懇的態度卻加深了董小方對他的信任。
“我來找你,還是想談談我爸的事情。昨天晚上,事情發生以後,縣紀委的馬書記簡單地把情況告訴了我,他說得很簡單,只說了我爸昨天夜裡因爲暴力抗法、襲警搶械被公安部門採取了措施,已經身故。當然,我來找你並不是想打聽什麼消息,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拜託你一件事情。”
“我明白。”聰明人之間的交流本來就不需要說太多的話,但藍煜星還是追加一句:“違反原則的事情我肯定不會做,不過,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如果可以幫上什麼忙,我會盡力的。”一樣的話,在不同的場合,對不同的對象說出來,效果也是不一樣的。藍煜星的這句話,有時候可以作爲託詞,但是,現在兩個人的交流是心照不宣的,董小方分明可以感覺到藍煜星承諾的分量。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留下來也不會再起什麼作用,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在他的意料之中?藍煜星想到了他們父子的最後一面,這更加堅定了藍煜星昨天晚上的分析,可以肯定,事情果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很快,我就要離開這裡,七點鐘的火車,晚上七點到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然後直飛紐約,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所以,臨行前,我想告訴你一些情況,也許對我爸這件事的真相有所幫助。”
“你說吧!”對董小方接下來要說的話,藍煜星已經有所感覺。
“知子莫若父,同時,知父也莫若子。對我爸的爲人,我最清楚不過,別說是兩百萬,就是兩百萬個兩百萬擺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會動心,錢,並不是對任何人都有同樣的誘惑力。”
對董小方的話,藍煜星深有同感。
“今天我想告訴你的話,對這個案子很關鍵,但又沒有任何直接的幫助。藍煜星,第一眼我就感覺,你是一個不凡的人,如果沒有太大的變故,假以時日,你可能會在仕途上走得很遠。所以,我希望,如果有一天,如果你的力量足夠的話,能再查一下這個案子,把真相揭示出來,這是我唯一的願望,我不想我爸死得不明不白。現在,我告訴你我爸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了什麼?”雖然報定了董小方說自己聽的態度,但聽到董小方說的這句話以後,藍煜星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這句話,實在是太關鍵了。
“我爸告訴我說:小方,相信爸爸,爸不是貪官,士爲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