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是難以企及,秀麗絕倫的黃山就生動地詮釋了這句話。造物主在創造黃山的時候,一定是沉醉在藝術女神那如花的笑魘裡,漫不經心地留下了這一片鬼斧神工。可是,他心疼了,他後悔自己對人類的慷慨,於是,又畫蛇添足地在黃山的周圍,佈下了毫無創意的茫茫羣山,讓人們在欣賞到這片美景之前,必須經過艱辛的長途跋涉。
天已黃昏。一輛京牌奧迪A6順着環山公路不徐不疾地向山上行駛着。駕駛座上的範志傑,專注地審視着前面的路況,這該死的山路,還真是難走,前面眼看就走到盡頭了,經過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眼前卻又豁然開朗,一條新的路面開始在腳下延伸。可要是稍微大意呢?哪怕只多走一米,車子就會摔下懸崖。想到這裡,他開得更加小心了,車上載的,可是他一生的幸福啊。已經快到黃山景區的入口了,天黑之前趕到景區招待所就可以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是範志傑的新婚妻子,林清雅。看到她,你會驚訝,氣質美如蘭這句話,似乎就是爲了形容她纔出現的。如瓷的肌膚,如漆的長髮,沉靜而秀麗的面容,襯托着曲線柔和的身體,一切顯得那麼協調,那麼完美。此刻,她的頭靠在椅座上,微微左側,靜靜地端詳着這個和她相戀五年又剛成爲她丈夫兩天的男人,濃密的劍眉,剛毅的眼神,還有線條明快的面部輪廓,寬闊有力的肩膀,像一尊大師的雕塑。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什麼也不用考慮,就像現在一樣,無論前面的路是多麼的曲折狹窄,她都不用看一眼,她相信他,她好滿足。
事實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認爲她應該滿足的。比如,她的博士生導師,中國法學泰斗之一,楊錚毅教授。他和她,都曾是他的得意門生。在教授的眼裡,這兩個孩子都被他寄予厚望,但都不爭氣。
範志傑是個孤兒。帶他的時候,教授還只能帶碩士研究生,待他像親生兒子一樣,他畢業了,自己也成了中國第一批法學博導。多麼希望他跟着自己走下去啊,他將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也終將接替自己在法學界的位置,甚至,青出於藍。可是,他剛剛畢業,就爲了所謂的理想,早早的進了中紀委,成了一名紀檢監察幹部。當然,這小子幹得不錯,才32歲,就坐上了中紀委監察十三室主任的位子,成爲中紀委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中層正職領導,再過幾年,興許就是中國最年輕的中紀委常委了吧,可是,那不是教授心目中最好的出路啊,如果他跟着自己走,可能會成爲享譽中外的法學大師的。可惜了一顆好苗子,怎麼就成了個祿蠹了呢。
還好,上天待他不薄,又給他送來了一個好學生,這就是林清雅。她繼承了高知母親和高幹父親的雙重優點,看似溫柔而內心剛強,出身豪門卻又能刻苦鑽研,最爲難得的是,對很多疑難案例的分析,憑藉女性細膩的觀察和感覺,她往往能夠給導師提供一個獨特的視角,這簡直讓他太滿意了,他幾乎忘記了範志傑給他留下的遺憾。可惜,好景不長,自從她和範志傑戀愛以後,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女人,完全失去了對學問的孜孜以求。更多的時候,她寧願幫他整理卷宗,謄寫報告,也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分析案例,撰寫論文。一個博士研究生,居然寧願做一些中專生就可以勝任的事情,還樂此不疲,真是浪費啊。對此,他只能無奈地苦笑,換成別人,肯定不會讓她順順當當地畢業,可誰讓他這麼喜歡這兩個孩子呢,上輩子欠他們的。
範志傑似乎漸漸地適應了這見鬼的道路,他打開了汽車的音響,佈列瑟儂,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馬修連恩那蒼涼而又纏綿的嗓音開始在車廂裡迴盪。這時,他瞥見了專注地望着自己的小雅,心中掠過一縷溫情,自然地騰出一隻手來,把他攬在自己的懷裡。想到小雅,他滿是愛憐和愧疚。五年的戀愛長跑,他甚至沒有完整地陪過她一天,一年到頭,不是外出辦案,就是在辦公室加班,常常在深夜回到宿舍的時候,纔看到她留給自己的宵夜和一張充滿愛意的紙條,可以想象,她在獨自離開的時候,是怎樣的孤單和失落啊。這一次,借婚假的機會,再加上五一長假,他終於可以和她出來舒舒服服地旅行一次了。還有,他們的這樁婚姻,她的父母並不贊同,畢竟,他是一個孤兒,一個人在北京打拼,無依無靠,無根無基。而她的父親,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一代名將;她的母親,既是解放前的大家閨秀,也是全國知名的哲學教授。這個家庭,對自己從鄙視,到牴觸,到接受,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承擔了多大的壓力啊。
好在他比較爭氣,這些年來,他憑藉自己過人的能力,特別是他負責監察十三室工作的一年多裡,破獲了一系列震驚全國的大案,他所領導的監察十三室,成了不折不扣的貪官的惡夢,也成爲中紀委最富戰鬥力的團隊之一。據說,因爲自己走到哪裡,哪裡就有一批官員要倒黴,一些貪官就給自己起了一個綽號:災星。呵呵,災星,範志傑喜歡,他就是要做這些貪官的災星。他還聽聞,個別栽在自己手底的貪官,還留下一批未肅盡的黨羽,居然要懸賞五百萬要自己的人頭,給他們以前的恩主報仇。想到這裡,他的面色凝重了起來,自己倒沒什麼,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不怕打擊報復,爲民除害是自己最堅定的信念,死也是死得其所。可是,萬一自己出了什麼事情,小雅呢,小雅怎麼辦?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
前面又是一個彎道,範志傑在減速的時候,看見一輛五噸解放貨車迎面駛來,不對勁,這條路哪堪容得下兩輛車通過,破車的時候雙方都是小心而又小心的,可這輛貨車的速度卻超乎尋常的快,有危險!但已經來不及了,解放貨車目標明確地向自己的奧迪迎面撞了過來。在撞車前的一瞬間,範志傑猛地打開車門,抱起林清雅,從車裡滾了出去。
可是,滾出車門以後,範志傑才發現,這根本於事無補,路的一側是接近七十度的陡坡,自己和小雅根本就無法減緩下滑的速度,反而越來越快。懷中的小雅已經嚇得不知所措,雙目緊閉,緊緊地貼着自己。範志傑還很清醒,一邊小心地護住林清雅的頭和臉,一邊向下觀察,不看不要緊,一看下去卻不禁暗叫一聲,完了!再往下就是深不見底的縣崖峭壁。但在自己的右前方,距下滑軌跡大約三米左右,有一株粗壯的黃山鬆,如果自己奮力一躍,應該可以抱住樹幹,可是懷裡還抱着小雅,不能,絕不能放棄她!最後關頭,他把林清雅往樹的方向奮力一推,自己卻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滑去。
林清雅感覺到有股強大的力量,把自己推了開去,撞在了斜插在山坡的樹幹上,她本能地抱緊了樹幹,卻看見範志傑迅速滑下懸崖,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飄墜而去……志傑——,林清雅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在幽深的黃山山谷中,久久地迴盪。
北京,一個男子如釋重負地放下電話,惡狠狠地說一聲:“再見了,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