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了?”崔閣老狀似訝異的低呼一聲,“哎,這孩子就是這樣,身子不好,躺着的時間比坐着的時間還長。但每天早上卻還堅持和妯娌一起去阿姑身邊盡孝,這樣一來,她的身體根本就吃不住,每天也就只能早睡一會,抓緊時間多休息休息了。”
方太醫聽在耳朵裡,心裡快恨死了。
他們分明就是在信口胡說!他暗自大叫。
現在才什麼時候?她怎麼就睡了?分明就是聽說他來了,故意尋個藉口不想見他罷了!
但就算慕皎皎是真心的不想見他,他又能如何?難不成他還敢跑過去把人從牀上拉起來嗎?
現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是苦着一張老臉:“六少夫人身體不適,早點休息是應當的。不過,六郎君呢?難道他也睡了?”
“六郎君倒沒有。只是他早就出去了,說是去探望盧郎君和王郎君,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方太醫的眼皮抖了抖,知道這是崔蒲在故意向他泄露信息呢!
看來,他今天的計劃失敗了。崔家人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低下頭:“小犬那日不懂事,傷了盧郎君和王郎君,這的確是他的錯。按理說,我們是該去上門賠禮認錯的。只是因爲六郎君和六少夫人已經搶先一步送去了藥,現在長安城上下,誰不知道六少夫人的藥好得很?既然他們已經送過藥了,我們就不好意思再送了。現在算算日子,盧郎君和王郎君的傷應當好得差不多了吧?我們也是該好好去向他們道個歉了。”
這話說得……搞得跟崔蒲和慕皎皎上杆子的去給盧九和王十七看病似的。雖然說,這兩個人還真是上杆子的如此,可是這話從你方太醫嘴裡說出來,那味道就完全不同了。你的意思就像是他們倆搶了你該乾的事情、讓你無事可幹了一般。原本這就是你們該乾的事,不管別人做了什麼,你們打了人,就該主動去賠禮道歉!管他別人做什麼?
崔閣老不動聲色:“哦?方太醫你是這麼想的?這是你們和王家盧家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辦就是了。”
反正他不發表看法。
這個老狐狸!
方太醫也在心裡暗罵。明明他就是在故意包庇他那個欺負他們的六郎君,卻還裝得置身事外正大光明的樣子,這幅嘴臉真是叫人看不慣。
如是想着,他便不再看了。既然想用面子這一招來逼迫崔家就範沒有成功,他又何必在這裡浪費時間?想想他還在牀上高燒不止的兒子……方太醫難受的捂住胸口。
“閣老您說的是,這是我家和王家盧家之間的事情,的確同崔家沒有關係。既然現在六少夫人已經歇息了,那下官也不多加打攪了。下官先回去了,明日準備準備,先去王家和盧家賠禮道歉去。”
“都這麼晚了,方太醫你又跪了這半日,可還走得動路?要不,就在寒舍住上一夜吧!明日一早,你也正好可以同六郎他們說你想說的話。”崔閣老連忙挽留。
算了吧!我要是不先把盧九和王十七這兩個人搞定,就算明天一早見到了那兩隻,他們也有的是辦法推脫。現在他已經認清了——這崔家的一大家子都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想和他們玩心眼,一不小心便會把自己給摺進去。現在的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不傻,不然也不會成功攀上武惠妃,並讓自家的百草廳爲宮裡供藥這麼多年。
只是因爲常年不怎麼和崔家接觸,而因爲武惠妃的緣故,名下那些太醫等人一向對他恭敬有加,導致他心裡飄飄然的,自以爲果真高人一等。結果現在,崔家上下根本都不正眼瞧他,才讓他明白過來——在這些真正的貴人眼裡,他就算得了宮裡那幾位的寵愛,卻也只如跳樑小醜一般,在他們跟前根本就蹦躂不起來。他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耍花樣?那就無異於班門弄斧。人家根本都不屑於拆穿他,只是冷眼看着他上躥下跳就已經足夠羞辱他了。
這個認知彷彿當頭一棒,讓他瞬息腦子清醒了不少。
他連忙拒絕了崔閣老的好意,便拖着依然痠麻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的出去了。
上了自家的馬車,他才終於無力癱倒在車廂裡。現在的他只在心裡慶幸一件事——虧得他早料到自己或許會受罪,所以特地乘着馬車過來的。現在,這馬車終於派上用場了!
然而他心裡的這點小得意還沒有持續多久,便聽到咔擦一聲,馬車突然停下了。
“怎麼了?”他下意識的問。
“老爺,車軸斷了。”外頭車伕回答。
方太醫心口一緊,連忙掀開車簾:“車軸斷了?怎麼回事?今天出門前你沒檢查車子嗎?”
“小的檢查了啊!現在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突然一下就斷了。”車伕無奈道。
方太醫眼神一暗。“我不說叫你一直守着車子不許亂走的嗎?你難道沒聽話?”
“小的一直守着呢!整整一個下午,哪裡都沒去,也沒有準許任何人碰觸車子。”車伕忙道。
“竟是這樣?”方太醫垂下眼簾,面上浮現一絲晦暗,“如此說來,那就是天也不幫我了?”
如此感嘆着,他的肚子裡猛地又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車伕驚訝低呼:“老爺,您在崔府沒有用飯嗎?”
還說什麼用飯?他們根本連口水都沒給他喝好不好?他來了這半天,崔家上下也就崔閣老最後見了他一面,和他說了幾句話。但也僅僅只是幾句話罷了。現在他不僅飢腸轆轆,嘴裡也幹得彷彿火燒火燎,如今唯一的期盼就是趕緊回家,吃飽飯喝好水,然後洗個痛快澡,再倒頭睡上一覺!
只是現在看來,他的願望又落空了。
“老爺,要不您先在車上等着,小的這就回去叫人?”車伕忙道。
“算了,還是你在這裡守着車子吧!我先走回去好了。”方太醫搖頭。一會在路上找個小店,先胡亂對付一下,然後再租個車先回家再說。不然一會宵禁了他還在外頭,那該如何事好?
只是這麼一想,他摸摸袖袋,心裡又猛然一驚——今天爲了表示求助的誠意,他特地換了一身簡單的衣裳,身上根本就沒有帶錢!而且平日裡他也沒有隨身帶多少錢的習慣,銀錢那些東西都是讓隨身的奴僕揹着的。而那個奴僕今天沒有跟過來。
果真是禍不單行啊!
他閉上眼深吸口氣,便轉向車伕那邊:“阿三,你身上帶錢了嗎?先借我一些。”
這邊當老爺的厚着臉皮朝車伕借錢,卻沒有發現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很快便轉身蹬蹬蹬的跑了。
隨後不久,崔蒲和慕皎皎便都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慕皎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無力捂着肚子,斜睨一眼崔蒲:“這肯定又是你乾的好事。”
“是又如何?他敢找上門來噁心我們,我就也噁心噁心他,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且,就算吃了這個悶虧,他們也絕對猜不到我頭上來。我這些年的紈絝不是白當的!”崔蒲得意洋洋的道。
“雖然你此舉很不值得稱道。但既然是用在別人身上的,那我還是得誇你一句——幹得不錯!”慕皎皎衝他豎起大拇指。
崔蒲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不過一點小小的懲罰罷了。如果他們運氣好的話,這件事自然就這麼算了。不過……要是他們運氣不好,果真捱到宵禁時分還沒回到家,而被巡城的人給捉住送到五城兵馬司的話,那就真是他自己運氣不好,和我無關了。”
“我想,他或許今天運氣真的不大好呢!”慕皎皎笑道。
畢竟,膽敢同崔家玩心眼,這就是他作的最大的一次死。以後,這個人必定厄運不斷。
而在同一個屋檐下,崔閣老也在同崔夫人說着這位方太醫。
“原本我還瞧他挺聰明的。現在看來,他終究還是聰明外露了,難怪武惠妃會這麼喜歡他。今天過後,這個人輝煌不了多久了。”
“閣老說得沒錯,妾也是這麼覺得的。”崔夫人低聲道。
說着話,兩人相視一笑。
還記得上一次,那個被他們一同如此判定的人在哪裡?似乎已經料到落魄,遠離長安不知所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