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蒲跳下瘦西湖的瞬間,便有一葉小舟乘着夜色疾馳而來,將人給撈了起來。然後小舟便調轉方向,朝着他們之前的大畫舫翩然而去。
唐昌公主和武立新看着漸行漸遠的小舟,兩人臉色都變得十分的難看。
其中武立新很着急。
“公主,怎麼辦?崔六他剛纔居然說……”
“想擺脫嫌疑,你也學他跳下去啊!跳下去就自證清白了,這個還用我教你麼?”唐昌公主冷聲道,隨即轉身回了船艙。
武立新頓時進退不得。
跳吧,這麼深、又這麼冷的湖水,會不會淹死他?不跳吧,現在全瘦西湖上的人應該都已經聽到崔蒲剛纔的大喊了吧?他們會不會真的以爲他和唐昌公主有一腿?
他猶豫了半天,雙腿在船舷邊上來來回回試探了半天,最終還是慢吞吞的退回到了船艙裡頭:“公主,您可否叫船伕送我回去?”
“我送你回去?你就不怕你那些同僚們看到這樣,真當你我已經搞在一起了?”唐昌公主涼涼道。
“這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遲早會知道我和公主您是清白的。”
“可是我忍不了別人將我和你扯到一處。你還是跳湖吧!這樣我也能鬆口氣。”唐昌公主說着,“如果你自己不敢跳,我讓人幫你一把。”
武立新頓時身子都涼了半截。“公主,咱們好歹也是同盟,您至於對自己的盟友下這樣的狠手嗎?”
“你若能幫我達成所願,我們就是盟友。可是現在,他人都已經跑了,你覺得這個同盟還成立嗎?”唐昌公主冷冷一笑,“再說了,他都能爲了保住名聲毫不猶豫的從船上跳下去,你怎麼就不行了?難道你還比他高貴些不成?”
難道他不比那個庶子高貴嗎?他可是武家的嫡出郎君,以後要輔佐壽王的!武立新很想這樣大叫。只是如今太子尚還在位,他不敢貿貿然將這樣的話說出口。
唐昌公主也沒那個心思和他胡扯,便擺手道:“來人,你們去幫武二郎君一把。”
之前扔下那一大一小的小廝又出現了,不由分說拖着武立新就往外走。
武立新霎時心中大凜——她居然真的要把他給扔下湖去!這個賤人!
“公主,你最好讓他們放了我,不然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啊——”
不管唐昌公主以後會不會後悔,反正現在的他已經後悔了。
只是後悔的情緒只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立馬就被無盡的恐懼所取代。
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而來,很快將他團團包圍。他的衣服人沒了遮擋的作用,水中的寒意浸透了衣裳,直接往他四肢百骸涌去,凍得他幾乎想縮成一團。
“救命——”他張開嘴想大叫,誰知湖水立馬便從嘴裡灌了進去。他一不小心喝進去好幾口。
如此掙扎着,他的身體卻往下越陷越深,數不清的驚懼染遍全身,他該不會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吧?
他害怕的想着,連忙又掙扎起來。
過了彷彿有一輩子那麼長,終於又一支船槳伸到他跟前,有人在衝他大叫:“趕緊給我抓住了!”
他立馬就雙手緊緊抱住船槳。那邊的人慢慢將他往回拖去,好容易把他拖上小舟,他便平躺在船板上,雙手依然死死抱着船槳不肯撒手。
船伕叫他放手,喊了幾次沒用,便拿了一隻新船槳出來用。
武立新漸漸回過神來,才抱着船槳爬起來,便見自己乘着一葉破破爛爛的小舟,正在寬闊的湖面上慢悠悠的前行。後頭唐昌公主的畫舫已經遠去了,而前頭知縣們乘坐的畫舫也還在遙遠的前方。
此時一陣晚風吹來,蝕骨的寒意再次侵入身體每一個縫隙內。他連打了好幾個哆嗦,才磕磕巴巴的道:“你趕緊送我回去!就是前頭那個最大的畫舫,船身上畫着許多美人兒的!”
“好嘞,這就去!”船伕立馬飛快的搖起船槳。
小舟雖小,但勝在輕薄便利。不多大會,這葉小舟就已經行到了大畫舫附近。武立新眼看自己人就在跟前,連忙又催促船伕道:“你快叫船上的人放梯子下來接我!”
“叫人可以,不過麻煩您先把救您的錢付了。”船伕立馬將粗糙的大手往他跟前一伸,“一共二十貫,少一文錢都不行。”
“二十貫?你搶錢啊!”武立新破口大罵。
船伕摸摸鼻子:“我們家世代在瘦西湖上泛舟救人,白天救一個人一貫錢,晚上救一個五貫。方纔郎君你從那麼大的一艘畫舫上被人扔下來,肯定是得罪了貴人吧?你看,其他人都不敢救你,就我壯着膽子來把你給從水裡撈了上來,你總得給我一些壓驚的錢吧?而且你還拿了我一支船槳,現在還讓我給你叫人什麼的,這些難道不收辛苦費的嗎?有這個時間,我都可以再救好幾個人了。收你二十貫錢不算多了。”
武立新這才發現自己還沒種的抱着一隻破船槳,連忙嫌棄的將東西扔開。“這個船槳還你了!”
“但二十貫也不能少。郎君你要麼給錢,要麼我再把你載回去原來的地方再扔下去,你自己想辦法回去就是了。”船伕不以爲意的道,順手便用船槳打了幾下水。
船身劇烈搖晃幾下,武立新的身體便也跟着左右搖晃起來。看着身邊泛着寒光的湖水,他眼前一黑,胃裡又一陣酸意翻滾——不好,他又暈船了!
“給給給!二十貫,等我上去了就給你!”他妥協了。
“不行,現在就給。給了我再送你上去。”
“你……好!現在給就現在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武立新無奈,只得呼喚自家小廝又扔了二十片金葉子下來,才終於換得自己的人身自由。
哼哼,現在先讓他上了船再說。回頭他一定要讓人來活捉了這個坐地起價的混蛋,把他扒皮拆骨,讓他生不如死!只可惜,當過了幾天他再來時,卻被人告知——那個船伕早就不知所蹤了!
再說現在。等他好容易爬上畫舫,進到船艙裡頭的時候,便見到所有人都正圍着崔蒲,噓寒問暖好不熱切。而他這個剛從湖裡撿回一條命、現在還渾身溼透打着哆嗦的人卻根本沒人來管!
如此巨大的差別待遇又讓他的心寒了幾分。
他重重咳嗽了幾聲。
纔有人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不過當發現是他時,他們眼中都浮現一抹厭惡,立馬又別開頭去。只有魏五趕忙跑了過來:“武縣尊您怎麼也掉下水了?真是不巧,崔縣尊方纔已經把燒好的熱水用完了,不過船艙裡還有一套乾衣裳,要不您先將衣服換上吧!一會等熱水燒好了您再去沐浴。”
先能溫暖一會是一會吧!武立新毫不猶豫的點頭。
只是還不等擡起腳,那邊崔蒲就大吼一聲:“魏五!”
“崔縣尊!”魏五連忙跑過去。
便見崔蒲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滿是怒氣:“叫船靠岸!我要下船,以後我再也不和這等不知廉恥的人同處一個屋檐下!”
“是是是,某這就叫船伕靠岸,崔縣尊您稍安勿躁,當心身體。”魏五連忙柔聲安慰着,再回頭悄悄對武立新使個眼色。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下去換衣服還要偷偷摸摸的嗎?武立新不高興了。
只是魏五好歹還是魏家安排給崔蒲的人呢!人家這個時候還能想着幫他換身衣服已經很不錯了。他要是再作,崔蒲肯定就能直接讓他這副模樣下船去!
於是,他還是憋屈的出了船艙,躲在下層的船身裡把溼噠噠的衣服脫了,換上一身乾爽的粗布短打。雖然是粗布,但好歹白天在陽光下曬得暖烘烘的,穿在身上便感覺一陣暖意來襲,將遍佈全身的寒氣都驅逐了不少。現在身上覺得舒服多了,他暫時也就沒那個心情嫌棄了。
很快船隻靠岸了,崔蒲立馬就抖抖索索的往下走去。然後爬上了去魏家的馬車,竟是連和大傢伙告別都不曾。
其他縣令們也都十分理解他現在的心情,反還一窩蜂的湊上去安撫他,囑咐他路上要小心。
而等武立新換好了衣服走出來時,大傢伙又集體臉色一變。雖然沒有明顯的表露出鄙夷的,但大家看着他的眼神都不怎麼友好就是了。
武立新見狀,心裡頓時咯噔一下,趕緊便上前道:“諸位聽我解釋,我和唐昌公主——”
“武縣尊,現在天很晚了,你又受了涼,還是趕緊回去喝碗薑湯休息休息,就別管其他的事了。我們也該回去驛館歇息了。有什麼事,咱們下次再聊不遲。”一個方臉縣令立馬打斷他,便一拱手,“本縣累了,先回驛館了。”
有他帶頭,其他人紛紛也藉口走了。
武立新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原地,氣得臉色鐵青。
“郎君,現在咱們回去嗎?”小廝小心翼翼的問。
武立新反手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當然回了!不回去,難道你讓我在這裡活活凍死嗎?還是你覺得這身粗布衣裳不夠丟我的人?”
今天真是倒黴透了!早知道這裡會接連發生這許多事情,他是死都不回來的!
都怪可恨的崔蒲!這一切都是他挑起來的!
那邊魏府內,慕敀敀因爲和慕皎皎姐妹倆聊得投機,竟是直接把夫婿給趕到了書房去睡,姐妹倆則共睡一牀,繼續她們的私房夜話。
說着說着,慕皎皎都困得要閉上眼睡着了,卻聽門板上傳來三聲叩響,大姐慕敀敀連忙起身出去,便聽到姐夫魏莊焦急的聲音:“快把六妹叫起來,六妹夫生病了!”
慕皎皎一聽事關崔蒲,趕緊就一個翻身爬起來。
走到外頭,她正好看到崔蒲被人給擡了進來。白天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現在卻是滿面赤紅,但他的身體卻在不停的打着顫。
見慕皎皎出來了,魏莊忙道:“六妹夫方纔掉進瘦西湖裡,雖然被人及時撈起來,但還是開始發燒了。六弟妹你快給他看看吧!”
慕皎皎走上前去,正好和崔蒲對上眼。崔蒲眨眨眼,艱難衝她擠出一抹笑:“娘子,我回來了。”
慕皎皎抿抿脣,忽的一把撩開他的衣袖,赫然便見到一條兩寸來長的傷口出現在眼前。
魏莊和慕敀敀見狀,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這個傷口邊緣鋒利,一看就是銳器劃傷。現在已經不出血了,只隱約有些血絲滲出。兩邊的皮肉都已經被水給泡白了,皮肉稍稍朝兩邊翻卷開去,看起來十分的嚇人。
慕皎皎眼神一暗:“紅豆。”
“娘子!”紅豆趕緊將一隻小匣子抱了過來。
“雲南白藥,用溫水化開;安宮牛黃丸,亦用溫水化開。”慕皎皎說着,轉向魏莊那邊,“姐夫,現在還有藥鋪開門嗎?我要一大把艾葉。”
“有的有的,我這就叫人去藥鋪抓藥!”魏莊連忙點頭,轉身就出去了。
很快雲南白藥和安宮牛黃丸都化開了,慕皎皎一一餵給崔蒲服下。隨即艾葉也送了過來,慕皎皎便道:“那下去煎湯,要煎得濃濃的。”
慕敀敀趕緊也下去吩咐人做事了。
等到艾葉熬的濃汁送過來,慕皎皎跟你不假他人之手,便用帕子沾了,小心給崔蒲擦邊全身。一遍又一遍。
如此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他身上的高熱才散了開去,身體也不怎麼抖了。或許是因爲被折騰得太厲害,早在中途的時候,崔蒲就倦極昏睡了過去。
慕皎皎微鬆了口氣,再看看他胳膊上以及脣瓣上的傷口,又閉了閉眼:“紅豆,再把漳州片仔癀切一小片下來。”
及到給他把兩處傷口收拾妥當,慕敀敀和魏莊兩夫妻才又進來:“阿妹,妹夫他怎麼樣了?”
“沒事了。睡一覺,明天早上就能好了。”慕皎皎說着,忽的回頭看向魏莊,“姐夫,剛纔是不是唐昌公主找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