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河間郡王回長安的消息,慕皎皎只道了句:“現在分開了也好。互不相見,大家各自清淨。”
等他們將這件事告知大娘子,大娘子也只是沉默了一會便道:“走了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想再見到他了。”便轉身牽出她的小紅馬出去策馬奔騰了。
慕皎皎和崔蒲見狀,無奈對視一眼,便雙雙搖頭嘆息。
“孩子大了,以後還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悲歡離合。從他身上開始,其實也不錯。”崔蒲道。
他的表情保持得十分嚴肅,其實心裡已經樂開花了!
那個老怪物終於走了!他解放了,他要放鞭炮慶祝!
大娘子走後沒多久,丫鬟便來報,說君君求見,慕皎皎便連忙讓人將她帶了進來。
經過大半年的調養,君君身上的毛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爲這十來年受的苦楚太多,她的身子受到了十分嚴重的損害,終是不能恢復如初。不過,能治好那些病,現在還能大大方方的站在人前,君君就已經很滿意了。等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她就主動提出要去藥鋪幫忙,算是以個人的綿薄之力來回報慕皎皎。慕皎皎答應了。
這些日子她在藥鋪做得十分賣力。她識字,手腳十分麻利,進藥抓藥煎藥分藥,還有記賬等等事情她都信手拈來,不到兩個月就已經能掌控一整家藥鋪了。這些日子,她直接就以藥鋪爲家了,過節的時候慕皎皎還得派人三催四請她才肯回來。
問她爲什麼這麼拼命,她便說好不容易能又活出個人樣,她現在就想正正經經的發揮出自己的真本事賺一口飯吃,順便也是對慕皎皎救命之恩最好的報答。
慕皎皎聽罷,也就隨她去了。
現在她突然跑回來,應該是得知了崔蒲調任的消息吧!
果不其然。進來見禮過後,君君便問嚮慕皎皎:“我聽說崔刺史馬上就要調往涼州了,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自從在刺史府上住下後,她便對崔蒲改口稱崔刺史,有事也只找慕皎皎商議,從不會找任何藉口來麻煩崔蒲。對於她和崔蒲之間的過去,她更是隻字不提,別人問她的來歷,她也只說是蒙慕皎皎搭救脫離苦海的命苦女子。
這麼明確的和崔蒲劃清界限,堅決站在慕皎皎這邊,對慕皎皎敬重非常,就連對四個孩子也疼愛入骨,叫慕皎皎少不得也多關照她幾分。
慕皎皎點頭。“是。”
“那,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君君小心翼翼的問。
慕皎皎眉梢一挑。“你可知道涼州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我也知道那裡黃沙遍地,胡羌突厥等等部族比比皆是,一點都不安全。可是,我是發過誓要報答夫人您的大恩大德的,那麼自然是夫人您到哪我就去哪。那裡再苦,總苦不過我過去的那些日子吧?我肯定能扛得住。”君君忙道。
“可是你的身體還沒全好,那裡並不適合你休養。”
“我已經好了!”君君趕緊就挺起胸膛,“夫人您不用擔心我,真的!我此生所求,也不過是跟着夫人您,多爲天下百姓做些事罷了。夫人您就是我最欽佩的人,跟在您身邊我才放心。”
慕皎皎看看崔蒲。崔蒲便聳聳肩:“她在和你說話。”言外之意就是女人之間的事情他纔不管。
慕皎皎便道:“王十七就在下塘縣任縣令,我本來打算把你託付給他的。而且,廣州這裡也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裴經略使已經對我們保證過,我們走後,這裡正在進行的事情還是會繼續下去。我也是計劃將廣州這裡的藥鋪都交給你來打理。”
這個誘惑就很大了。
跟着慕皎皎,去了涼州又要從頭開始,她辛辛苦苦奮鬥好幾年或許也不會有現在的成果。可要是留下,那麼廣州所有的藥鋪都歸她打理,還有裴經略使做她的靠山,她這輩子的自我價值就能完全實現了,下半輩子也能吃喝不愁。
就像曹十三娘和邱山夫妻,他們跟着慕皎皎來到廣州,去年將湯藥推廣出去後,這對夫妻就被韶州刺史給借了過去,現在夫妻倆專門負責韶州那邊的藥鋪管理,還有一些官用的藥材進出也都要經過他們的手。可謂是位高權重,夫妻倆都對這個安排十分滿意。以及慕皎皎的那些徒弟徒孫們,他們現在也都分佈在揚州、嶺南等地的醫館裡頭,大都已經在官府眼裡佔據十分重要的地位了。
餘下爲數不多的幾個還沒有分配出去的,他們也不着急。因爲前頭那些人的經歷已經明確的告訴他們——只要好好跟着慕皎皎幹,慕皎皎一定不會虧待他們!
不過,像君君這樣纔來不久就能擔任如此緊要職位的,還是破天荒第一例。這也足以說明慕皎皎對她的信任和重視。
然而君君猶豫許久,還是搖頭:“我還是更願意跟着你們去涼州。而且……好吧,我說實話,其實我堅持要跟着你們去,一方面是因爲我要對刺史夫人您報恩,還有一方面,便是我着實舍不下小娘子。我之前已經說過了,我也生過一個小娘子,算起來她的年歲只比小娘子大一些。只可惜我纔剛生下她就又被轉賣了,孩子我也就剛出生的時候看了一眼。崔刺史後來去給我找尋,找到了那家人,可是我的小娘子卻已經沒了蹤影。”
“第一眼看到小娘子,我就彷彿看到了我的孩子一般。這半年來看着小娘子慢慢長大,我就跟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長大似的。現在讓我留在廣州,這邊是生生將我和小娘子分開,單是想想我就心疼得難受!當然,我沒有要搶走小娘子的意思,我只是想能留下來,好好看着小娘子長大嫁人,就權當是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嫁人一般,我這顆做母親的心便是全了!”
說罷,她便伏身大拜:“還請夫人憐惜奴對女兒的一腔思念之情,成全了奴的心願吧!”
君君生過一個女兒,這件事他們都知道。崔蒲也曾派人去找過這個孩子,可是誰知道那家人一看她生的是個小娘子不是小郎君,轉手就把她給賣了不說,後來就連小娘子都送人了!崔蒲再派人去找,就怎麼都找不到下落了。
自己辛辛苦苦孕育了十個月生養出來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人給奪走,這種痛苦慕皎皎沒有體會過,但也可以猜想一二。
而且當初在府上休養時,君君也的確對大娘子姐弟幾個都很好。只是大娘子人大了,又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她和崔蒲之間的過往,心裡便對她存着幾分戒心,從不接受她的示好。大郎君是個悶葫蘆,自然更不會理會她。二郎君就連自己的親爹孃都懶得管呢,外人就更不必說了。也就小娘子傻乎乎的,誰和她玩她就開心,也和君君玩得很好。後來每次君君過來,她也都要和小娘子玩上半天。慕皎皎便已經察覺到她是把對女兒的思念之情寄託在了小娘子身上。現在,君君的應答也印證了她的猜測。
聽到君君的哭訴,慕皎皎心中滿是憐憫。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實小娘子也很喜歡你,如果你一起去,她肯定會很高興。”
“真的嗎?夫人您這是同意我和你們同去了?”君君大喜,連忙擡起頭。
慕皎皎頷首。“不過多帶一個人罷了,我是沒意見。只是你還是先好好想想吧,我覺得你還是留在廣州更好一些。”
“不用想了,只要夫人您肯帶上我,不管你們去哪裡我都會跟去!”君君立馬便道,眼中滿是堅定。
慕皎皎見狀,也只能長嘆一聲。“既然如此,你便回去收拾東西吧!順便把手上的事情交代一下。”
“好,我這就去!”可算是等到她鬆口,君君大喜,忙不迭對她磕了三個頭,便興沖沖的起身去收拾東西去了。
等人走了,崔蒲才道。“你不該答應她的。”
“那你剛纔怎麼不說?”慕皎皎反問。
崔蒲一滯,連忙傻笑道:“我這不是不好開口嗎?你說我要是說了,她掉下兩滴淚,眼淚汪汪的看着我,我只怕就只有點頭答應的份了。到時候,你還不關起門來打死我?”
“那你覺得我應付得了她的苦苦哀求?”慕皎皎冷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可沒有說娘子你鐵石心腸!我只是說……咳咳,只是想說,你們都是女人嘛,女人對女人的手段可就沒有對男人的那麼多了,你處理起來也更方便些。
“可是,她還是一句話戳中了我的軟肋。”慕皎皎道。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軟肋。慕皎皎現在最大的軟肋可不就是這幾個孩子?君君只要一哭訴到關於孩子的話題,她自然也就繃不住了。
“是啊,她的心思也比以前深多了,居然都擋着我的面耍起心機來了。”崔蒲低聲道,“果然歲月是把殺豬刀。那份年少時候的美好只能追憶,無法再擺到眼前來。現在的她也終究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了。”
“對她來說,你也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以前的你對她可沒有這麼冷淡。”慕皎皎道。
“是啊,都不一樣了。如今我們身份越發懸殊,也因爲經歷過太多而無法再像當初那般坦誠。我並不完全信任她,而她又何曾徹底信任我了?現如今,我們不過是因爲曾經的情誼而在繼續保持着一點爲數不多的客氣罷了。”崔蒲幽幽嘆道。“早知如此,一開始找到她我就該把她給送走的。”
“你確定你那時候捨得放手?又或者,你確定她當時會答應?”慕皎皎笑問。
崔蒲頓一頓,便又嘆口氣。便垂眸不說話了。
慕皎皎也便嘆口氣。“既然覺得她可疑,那就不如還是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至少有人看着,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要是哪天她真做出什麼事情來,我們也能事先有個準備。當然,我是希望一切都是我們的錯覺的。”
“我也希望是我的錯覺。”崔蒲低聲道。
末了,他也便昂首長嘆道:“那就帶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