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有部優秀國產電影名叫《賭命漢》,顧名思義自然內容是描寫一個個走向家破人亡之賭徒的墮落道路及公安的緝捕工作。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因爲恰恰貼切地形容了商軍及其子黃峰——這對賭命的母子。
十年前我有部都市懸疑題材的長篇小說《銀光》,裡面也有一段故事是描寫非法地下賭場內的賭徒是怎樣陷入賭博泥沼深淵而無法自拔的。但我筆下的賭徒角色和後來的商軍黃峰母子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其子黃峰將家中錢財及後來與其母行騙得來之錢財揮霍一空的原因一大部分都源於參與各類賭博,而我和家人都相信,這來自於其母的“惡性遺傳基因”,只因商軍的中年時代就參與過各種傳銷及非法集資,這些無不會讓人形成妄圖一夜暴富、不勞而獲之賭徒性情——我和家人相信這是商軍自孃胎裡就帶來人間的。有其母必有其子,黃峰嗜賭成性,作爲不正上樑的母親必然縱容這樣歪着的下樑,在掏空了家中全部積蓄後,這早已沒有了是非心羞恥心甚至靈魂的娘倆把“黑手”伸向了周圍人——我家是第一家。
但不知該算是老天對作惡之人的嘲諷,還是商軍命裡該出現剋星,她居然在騙走我家所有積蓄後把魔爪伸向了最不該伸的人——更加老練油滑甚至狡詐的“社會人”金侖那裡。金侖半放貸半借款的模糊身份加之簽訂的合理合法卻在文字遊戲裡玩成不明不白的各種合同把商軍黃峰——這對把那麼多人家帶入深淵的惡母子——也帶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如謝同所說:金侖用更“黑”的“手腕兒”坑走了商軍120餘萬,且查無對證!
各種精彩到極至的戲碼在這整出的大戲裡比比皆是;衝突和轉折在這連編劇都想像不出來的劇本里輪番上演。
然而,還不算完。
2018年12月25日,週二,西洋聖誕節。此一日,距我跟雨洋在五星飯店度過那個美好難忘的PARTY整整過去了一年,這一日的事跟去年的聖誕節並無直接關聯,但卻跟雨洋有關,確切地說——她在北安隊奪冠之夜的預言一語成真。
一早我就來到了北昌區執行局,之所以這樣早,是因爲昨天接到了謝同的短信:明天你來一趟吧,有事說。
來前想的並非是好消息,我的戰鬥生涯裡早已習慣了“然而、但是、可是”這些詞彙,甚至現在可以直接接受不帶連詞、轉折語態的開門見山了——四年作戰,還有什麼糟糕消息沒轟過我的腦袋啊!
“小劉,咱就直接說吧。”謝同示意我坐下,我忽然發現,今天謝同的表情明顯陰鬱了許多,但他後來的話才讓我知道,不是針對我,是針對商軍。謝同長嘆了一口氣,竟意外地朝我抱抱拳,說,“我今天不僅僅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我們院兩位副院長吳院長和李院長——你可能聽說過——請求你和金侖兩家——他下午來,我再跟他談——你們,每家,再給商軍各出兩萬!可以麼?”
“呦!謝法官,您這怎麼話兒說的?”我站了起來,“這我們可擔待不起!您說說,怎麼連院長都出馬了?”
“我得承認,用古董文玩行兒裡的話,我‘打眼兒’了。”謝同無奈地搖搖頭說,“農夫和蛇的故事啊,教訓啊!我作爲法官、副庭長,還是不夠成熟啊。”
“不是,我說,謝法官,您別忙着自我檢討,我怎麼沒聽明白啊?”我皺眉問道。
謝同又長嘆一口氣說:“正如你曾說的,商軍此人,內心如蛇……,算了,作爲法官身份,我就不用你說的那些詞了……。你也知道,她這‘補償金’這麼點事兒,拖延了個把月了,這裡有客觀原因,但我也必須承認這裡有我的一些主觀參與。”謝同的表情與其說是羞愧,不如確切說是露出了一絲羞澀,“你和阿姨那上百條的短信我其實都收到也都看到了,說實話,當時的我心裡不服,認爲你們作爲當事人是沒有權利這樣‘指手畫腳’我的工作的。”
“但是……”我說,“雖然您沒有回覆,也必須說,您作爲法官、副庭長,表現出了極大的涵養和人格,我們的話,我也承認說的夠‘硬’的,甚至都是指責了,但是您沒有……開玩笑說啊,您沒有‘懟’我們。”
“嗨,這個不提了。先說商軍吧。”謝同苦笑着擺擺手,“我是真想幫她一把,現在看來,我不但幫不了她,她是自甘往人性最糟糕的地方走啊!先頭,我看她房子也沒了,存款也沒了,我覺得即便作爲被執行人,她也是可憐的,於是想借拖一拖時間,讓你們能多給她點兒錢——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回你們還真得多給她點了,擠擠‘血’,咱們趕緊把她從咱們的世界‘踢’出去吧!”
“先不說我們怎麼出血,謝法官,您直接說吧,她都幹嗎了?或者她怎麼您了?引得倆副院長都出面了?”我問。
謝同說:“上週末,她又來了,但沒有奔執行局來,直接奔了主樓大廳,在那兒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值班法官問她怎麼了?她說她‘受冤枉’了,要討個說法和‘公道’。她雖然鬧,但是那麼個外表病殃殃的老太太,現場保安和法警也不能動她,最後只能把倆副院長請來了,嘿!這商軍,從懷裡掏出一封‘舉報信’來,點名道姓說是告我!交給了倆副院長,還說什麼她一個可憐的老太太這樣被執行局欺負,不給她留活路,不給她留活命錢云云……”
“那她那信都寫什麼了?”我問。
“你自己看看,”謝同從文件夾裡拿出一封手寫信交給我,“你就別看前面了,太冗長,你就看最後兩句。”
我拿過信來,按謝同指示,目光直接跳到最後——商軍簽名按手印的前幾行,只見上面赫然用大於前文的字體寫道——
“北昌區法院執行局法官謝同,他草菅人命毒害良民,欺辱我這個紅色的革命的善良的老太太!”
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笑到前仰後合不已,甚至唾液星子都噴到了紙張上,但我趕緊收斂了笑,連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謝法官,我失態了!”
卻見謝同也笑了起來,說:“沒事兒,別說你笑,我見到了都笑了,這簡直是——亂彈琴般的荒謬絕倫之事啊!”
“您知道麼,這說好聽了叫誣告、亂扎針兒,這說不好聽了就是瘋狗亂咬啊!”我說。
“誰說不是呢!”謝同握拳輕打了一下桌子,“我可知道你們這些家,尤其是身有殘疾的你父母,爲什麼那麼恨她了,此人——的確可恨啊!她是個恩……”謝同說到這裡頓住了,沒有往下說。
“我替您說了吧!”我說,“您要說,這叫恩將仇報!在整場的、四五年的戰鬥中,那麼多家法院、那麼多法官、那麼多家原告、那麼多恨她並視她爲世仇的人都同仇敵愾地恨不得將她和他兒子給‘包了餃子’,甚至咱開句玩笑說——想給他們活埋了。但在她商軍窮途末路之時……我說這話您別介意啊……還就您向她伸出一臂之力,力圖幫幫這個老傢伙。但她呢?把您這最後一根稻草、您的善心和愛心當成了什麼?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反咬您一口!您說她不是毒蛇又是什麼?”
“所以啊,知道了她是這種‘貨色’之流,倆院長這不是把她對付走了就直接找我來了麼!”謝同說。
“院長們怎麼說?”我問。
“倆院長對我一通痛批啊!”謝同苦笑搖頭說,“不是指責我沒有讓商軍‘滿意’,而是說我的一度遷就讓她一路得寸進尺登鼻子上臉地鬧到了這種地步。倆院長說,現在咱們趕緊甩掉這個粘稠的橡皮膏般的老賴皮吧,再不對付走她,她下一步敢到大廳去上吊!所以院長讓我和你們兩家商議一下,咱們法院及當事人聯合一把吧,互相配合,她這一鬧,往回降價兒是降不了了,但是懇求你們再給她勻出來些,隨後我們就把她打發走,直接給你們利息。”
“謝法官,現在關鍵在這裡:就算我們再退一萬步,一家再給她兩萬,讓她拿走十四萬,她再不滿意怎麼辦?還繼續往上給她加嗎?還有,那‘後九家’,不也是您的一塊心病麼?我說句不客氣的話,謝法官,您不是說,我們的利息是您手裡的籌碼嗎?”我說。
“還籌碼什麼啊籌碼!”謝同笑道,“這時候我還管後九家?他們愛來不來吧。我也想通了,當務之急是把商軍對付走了。要知道,對付後九家,說是‘對付’,我是有強大法律條文理由的,比打發商軍好辦多了。”
“那要是總共給她十四萬她還是不幹呢?”我問。
“她敢!倆院長說了,再不幹直接出裁定!”
“裁定?怎麼講?”我問道。
“就是院辦與執行局數位法官組成一個合議庭,一致簽名通過的最終定案!”謝同解釋道。
“明白了。”我點點頭,又問,“哎?謝法官,那麼,對付‘後九家’來分利息那事兒,也給我們兩家出裁定不就得了?”
“那可大不一樣!”謝同連連搖頭,“商軍這個‘補償金’沒有具體數額,但一旦組成合議庭,所有參與法官一來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都對她沒好印象,二來都會覺得十四萬補償金已經非常高了,定會集體簽字。但你們這個利息問題,你不是知道麼,衆多法律條文都是互相有矛盾或者頗多爭議的,一個法官一個思路,有說要分的,有說不分的,你們這利息要是走裁定,那還就什麼結果都有可能發生了!”
“明白了。”我點頭道,“那麼,我先小人後君子啊謝法官,我問一句,您怎麼保證我們給商軍大‘擠血’後,您能立刻給我們錢呢?”
“你問的好!”謝同點頭,“這次我再不拖延了,商軍只要答應十四萬,她來,你們兩家也來,一起筆錄,簽字!然後,你們三家,當天打款!”
“得嘞!”我說着擡起右手,將手掌對準謝同,他知道我要和他來個“擊掌爲盟”,苦笑着也擡起右手,輕輕跟我拍了一下。
隨後,謝同說:“小劉,你總能保持這樣的樂觀,真好。我現在是快焦頭爛額了。”
“我樂觀什麼呀我,謝法官。”我也苦笑了一下,說,“我是爲了我和家人未來的歲月靜好,從而四年來才強顏歡笑負重前行啊!換個人處在我這位置可能早就崩潰了。您以爲又給她商軍割去了兩萬我和家人樂意呢?那是真心給您和二位院長這個大面兒,二來呢,是我和家人寧可再捨棄一些利息,也要案件趕緊結束!被商軍借款五年,戰爭一樣的官司我們打了四年,我們——熬不下去了!”
“是……”謝同點點頭,“我也希望你們的惡夢早日結束。也讓我的惡夢趕緊結束吧!”
“您談不上惡夢吧?”我問。
“怎麼不是呢?商軍就是所有人的惡夢”謝同語氣疲憊地說道,“我呀,是真累了!”
“我也累,謝法官,但咱們堅持最後一役,來一把最後的精誠合作,讓它結束。”我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