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正在校閱新卒。
新開闢的校場上,數萬新卒正在操練。身邊一排是將領,一排是文官,倒也排場不小。
李泌的額頭看着比以往更凸出了些,光溜溜的。一雙眼睛看着頗爲凌厲,只是眼袋越發大了。
「要嚴加操練,只待來年,朕便親率大軍出蜀,蕩平逆賊!
「是!」
這時道:
「陛下萬歲!」
聲浪滾滾而來,氣勢雄渾。李泌撫須,「賞!」「謝陛下!」
韓石頭靠過來,「陛下,趙三福來了。」趙三福上了臺子,走的很快,看着神色肅然。
「何事?」李泌問道。
「陛下,北疆軍攻破汴京,年胥出降,南周,滅了。
李泌眼角的微笑漸漸變成了魚尾紋,魚尾紋漸漸翹起那雙老眼漸漸變成了三角形。「那個孽種!」
李泌面色漲紅,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看向羣臣。
羣臣有的面色鐵青,有的木然······「諸卿,莫要忘了長安!」
李泌一跺腳,隨即回宮。
所謂的宮,還是那個大宅子。至於宮殿,如今還在修建中。
爲了修建宮殿,蜀地去年多徵了一成半賦稅,是爲了給陛下修建宮殿後,都歡喜不已。
李泌因此洋洋自得,說公道自在人心,那個孽種遲早會衆叛親離。
李泌下了臺子,韓石頭緊跟在後面,隨後是趙三福。
「說!」李泌上馬。
趙三福策馬跟來,說道:「北疆軍一路攻伐順遂,最後在穎水前與韓壁大軍決戰····」
最近李泌沒少聽將領們分析戰局,故而對穎水和韓壁都很是熟悉。
「此戰韓壁大敗,自盡身亡。隨後北疆軍避開穎水守軍,在下游渡河,大敗守軍,直撲汴京····」
「韓壁無能!」李泌冷笑。
「是。接着北疆軍兵臨城下,城中惶然,彭靖等人竟然把年胥一家子綁了,送給了秦王。」
還能這樣······韓石頭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無恥!」李泌罵道。
「隨後北疆軍出擊,守軍自相殘殺,開門獻城。
這番話說的簡略,可在懂行的人眼中,卻處處都值得琢磨,處處都能拿出來當做是教案,教導那些武將。
李泌急匆匆回到駐地,韓石頭就聽到屋裡一陣亂響,晚些李泌出來,韓石頭往裡面看了一眼。
遍地狼藉。
「陛下,用膳吧!」韓石頭勸道:「身子要緊。
「去太上那裡!」
太上皇李元在喝酒,還有宮人舞蹈助興身邊兩個侍女夾菜喂酒,樂不可支,見到皇帝來了,就斜睨着他道:「你許久未曾來看朕,這是遇到麻煩事了?」
「你倒是逍遙!」李泌坐下,「酒來!」有內侍送上酒水,李泌連喝了幾杯,面色潮紅。
李元放下筷子,嘆道:「能令你如此的必然是權力。楊松成等人在蜀地是落地的鳳凰他不如雞。那麼,可是蜀地之外的消息,那個孽種嗎?」
李泌拿起酒壺灌了一氣,大概是被嗆到了,把酒壺一扔,劇烈的咳嗽着。
「陛下保重身子啊!」韓石頭爲他拍打着脊背,那焦急的神色落在李元的眼中,令他不禁嘆道:「若當初朕的身邊也有韓石頭這等忠心耿耿之人,你這個逆子想宮變也難。」
李泌
喘息着,又喝了一口酒水順氣。「那個孽種滅了南周!」
李元的手一鬆,酒杯落在了碟子上,呯的一聲。他···他滅了南周?」
李泌點頭。
「北遼被他滅了,天下人都說這是天命。如今南周也被滅了······大唐數百年的對頭都被他滅了,天下人會如何?望風景從啊!」
李元拍打着案几,大哭幾聲,「悲哉!悲哉!朕當死無葬身之地!」
「你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給朕想想辦法!」李泌目光陰冷。
「能有什麼辦法?」李元抹去老淚,「世人愚昧,那個孽種結束了亂世,還滅了大唐的對頭,哪怕是鄉間的老農也能看出來,這個天下要太平了。阿兄,這是你的護佑嗎?」
李元仰頭看着房樑,「你定然是恨朕這個阿弟,於是便護佑那個孽種步步順遂······你要取朕的性命,只管來啊!來啊!」
「你瘋了嗎?」
李元狀若瘋狂,李泌卻格外冷靜,「他滅了南周,接下來便要回長安。回到長安登基,隨後以此大義名分攻伐蜀地·····」
「放那些人回去!」李元低頭,眼中的瘋狂之意漸漸消散。
「誰?
「阿兄當年爲何倒臺,咱們的謀劃是一回事,他自家弄那些革新得罪了天下人才是根源。那些人跟着咱們來了蜀地,放回去!」
李元目光炯炯,「孝敬當年之死除去你我父子,那些人難道就沒有罪責?他們會擔心那個孽種的報復。一旦迴歸長安,你說他們會作甚?」
「那個孽種怕是也在期盼着那些人回去!」
「那不正好?」
李元陰鬱的看着李泌,「你早些時候留着那些人還有用,好歹在天下人的眼中你還是正朔。如今那個孽種聲勢大振,這些留着何用?只會與你爭權那點可憐的權力。弄不好,有人便想取而代之。」
「那些人最近牢騷越發多了。」李泌冷笑道:「鏡臺稟告,得知那個孽種攻伐南周的消息後,不少人都想回長安。
「這是衆叛親離。」李元有些惱火的道:「朕聽聞那些人還時常尋你要錢糧?」
那些人家逃的惶然,帶的錢財不多,半道出了不少事兒,又丟了些。等到了蜀地後,置辦宅子產業,錢財花的如流水,很快就窮了。沒錢了自然找李泌,可李泌那些錢財卻是留着養軍隊,反攻關中的,給的格外不痛快。
「誰說的?」李泌看了那些宮人一眼,人人顫慄。
「你別管誰說的這是個危險的徵兆。」李元冷冷的道:「這是先禮後兵,一旦你這個皇帝給不出錢糧,他們翻臉誰能指責?」
「朕手中握着軍隊,何懼他們跳梁?」李泌很是自信,「不過,此刻留着他們卻是累贅,只有壞處沒好處。
「黃春輝不能放!」李元說道。
「朕知曉。」李泌淡淡的道:「黃春輝對那個孽種有知遇之恩,他在朕的手中,那個孽種總是要難受一番。如今,他越難受,朕就越「
歡喜。「要抓緊!」「朕無需你提醒。
李泌把酒杯一丟,起身道:「太上皇身邊的人懶惰,全數換掉!
「陛下饒命!」
「南周沒了?」魏忠家的僕役送來了消息。「沒了。
黃春輝楞了一下,然後長出一口氣,坐下,耷拉着眼皮。
「好!」「天下定了。」
王豆羅在值房裡嘆道:「那位再無希望!」楊松成和鄭琦等人在喝酒。
當隨從把消息告知後鄭琦喝的微紅的臉一下就成了豬肝色。
「那個孽種竟然滅了南周?」鄭琦冷笑:「南周孱
弱,換了老夫去,也能摧枯拉朽。」隔壁傳來了張煥的聲音,「上次南征,若非撤的早,弄不好便會全軍覆沒。南周,不好打!」
烏梢蛇竟然也敢爲那個孽種說話了嗎?鄭琦剛鼓起來的勇氣一下就散了。
「他要回長安了!
淳于山眼珠子發紅,看着楊松成,「國丈,下一步他定然要攻伐蜀地。蜀道難,定然能守住。
這番話就像是自問自答,自我鼓氣。
楊松成比在長安時消瘦了些,看着臉頰微陷,他淡淡的道:「打天下是一回事,坐天下是另一回事。那個孽種並無名師教授,身邊也無大才輔佐。你等看他的過往,皆是靠着一股子蠻力行事。誰不聽話,壓制。再不聽,殺了。這等法子在一隅時管用。用在天下·」「關中!」淳于山眼中多了厲色,「關中多少人家當年都是孝敬的對頭,孝敬去了,如今他的兒子又回來了。那些人會如何想?」「孝敬當年兩手空空,若是帝王不支持他什麼都做不了。而那個孽種卻手握虎狼之師,若是他高舉屠刀······」
鄭琦冷笑,「他的麻煩纔將開始。」
楊松成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片蘑菇,「那個孽種打壓地方豪強,可地方靠誰統治?豪強若是不管,或是使壞,地方將會亂做一團。他放話禁止兼併田地,禁止高利貸······可這些都是多少人家賴以養家餬口的生計。他要斷那些人家的根,那些人家,自然會弄死他。」楊松成指指衆人,「那些人家中的翹楚,「
都在蜀地。
一個隨從敲門進來,「陛下召集人議事。」晚些,李泌召集羣臣議事。
「那些跟着朕來蜀地的人家忠心耿耿,可親人卻散落在關中,以至於骨肉分離。朕每念及此,便有些不安。
李泌溫和的看着羣臣,「回去吧!」衆人愕然。
楊松成卻眸色一變,看向女婿的眼神中帶了欣賞之意。
「願意回去的都回去!」李泌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隨即消息散開。
楊松成和淳于山站在皇帝駐地外,看着那些人額手相慶。
「你我是不能回去了。」淳于山說道。「那個孽種恨你我入骨,回去便是送死!」楊松成指指那些人,「他們此刻的狂喜,很快就會變成怒火。關中,長安,將被這團怒火燒爲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