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城城門大開,張林帶着官吏們出迎。「恭迎殿下!」
張林行禮,這是徹底臣服的姿態。有人低聲道:「國公,小心。」「這是大唐的代州!」
李玄緩緩策馬過去。到了城門外,他下馬。
把繮繩丟給身後的烏達,擡頭看着城中。百姓們聚集在前方,目光熱烈的看着他。他緩緩走了進去。
兩個老人走出來,一人抱着酒罈子,一人拿着粗瓷大碗。
老人端起酒碗,「代州被圍多日,城中軍民皆以爲必死無疑。我等只能眺望長安。可長安大軍慘敗,帝王遁逃。就在我等絕望之際,殿下卻親率大軍前來,救我等於水火之中。我等,感恩不盡。」
看着遞到眼前的碗,李玄接過,仰頭幹了。然後說道:「孤來了,安心。」
他看着那些百姓,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期冀之色。
他提高嗓門,「孤來了,安心!」這就像是一份承諾。
那些百姓行禮,「多謝殿下!」這也是一份承諾。
李玄突然明悟了一個道理。
他承諾庇護這些百姓,而這些百姓便承諾臣服於他。
原來,所謂的王者,不是靠什麼德行來治理天下。
而是,庇護!
遠古時期,人類生存環境惡劣,要想在這等環境中生存下去,唯有抱團。
蛇無頭不行,一羣人中必須有一個首領來指揮。
這個首領不只是榮耀,更是責任。
他必須要帶領這些部衆去獲取食物,他必須要在惡劣的環境中庇護這些部衆。
這便是承諾,在他成爲首領的那一日,無形的契約便已經簽署。
李玄迎上那些熱烈的目光,說道:「孤將驅趕那些逆賊,讓你等安心度日。」
「殿下千歲!」
那些熱烈的目光變成了歡喜。果然。
李玄心中再無疑惑。只覺得一片光明。
史公明帶着麾下一路狂奔。「阿耶,阿耶!」
史堅追上來,「北疆軍走了。」
史公明勒住戰馬,回頭看着狼狽的麾下,不禁落淚,「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史堅說道:「阿耶,接下來咱們怎麼辦?」謝忠和幾個文官狼狽而來。
「相公,北疆軍犀利,我等怕是不敵。」
史公明目光驟然一冷,說道:「此戰北疆軍乃是偷襲,非戰之罪也!」
謝忠一怔,心想先前的廝殺中,北疆只是一個突擊便擊破了他們的防禦,這可不是什麼偷襲就能解釋的。
這是實力不濟!
「令人回去,叫他們準備酒肉,以及撫卹。」史公明擺擺手,謝忠行禮,「是。」
史堅有些沮喪的道:「阿耶,我們不是北疆軍的敵手。那李玄突擊的時機恰到好處,不愧是名帥。」
他見史公明沉默,就勸道:「阿耶,要不,咱們繼續坐觀吧!」
「老夫也想。」史公明眸色幽幽,「在見到北疆軍,在見到李玄之前,老夫以爲自己能有一戰之力。此刻老夫才知曉,能滅了北遼的李玄,用兵之能,老夫遠遠不及。
人人都以爲他會全力應對石忠唐的大軍出關,老夫廣佈斥候,以爲能遮蔽他的突襲。可沒想到他卻另闢蹊徑老夫,心服口服。」
「那」史堅從未見過這等模樣的史公明,心中悲哀之餘,也有些絕望,「阿耶,那咱們該怎麼辦?」
「擔心了?」
「是,我以往覺着燕東能
爭奪天下,可今日我才知曉大錯特錯了。」史堅說道:「阿耶,要不,咱們退出來吧!」
「癡兒。」史公明微笑道:「知曉爲父爲何要令人鼓吹非戰之罪嗎?」
「安撫大軍。」
「爲何要安撫大軍?」
史堅說道:「阿耶不甘心?」
「老夫說過敗在李玄手中心服口服。可大郎啊!逐鹿江山,非成即死。咱們走出了那一步,就再不能回頭了。」
史堅身體一震,「他們難道會趕盡殺絕?」「大唐立國,那些煙塵最後如何?」
大唐立國後,各路煙塵的首領大多身死,哪怕是歸降,最終也難逃一死。
「生過反骨的,便是帝王的眼中釘啊!」史公明蒼涼的一笑,「老夫走錯了一步,此生,便只能隨波逐流。」
「阿耶!」史堅心中難過。
「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希望。」史公明說道:「若是石忠唐能獲勝那麼,我燕東尚有可爲!」
史堅眼中閃過歡喜之色,隨即黯然,「阿耶,你說過石忠唐乃是異族。」
「老夫原先期冀着石忠唐慘敗,沒個好下場。可如今,你我父子眼看着大禍臨頭。誰能拉咱們一把,老夫便叫他阿耶又如何?」
「出城!」
錢嵩終究忍不住了,令人開城門出城試探。
那數百騎兵正在罵罵咧咧的,見城中出來數千騎兵,爲首的校尉喊道:「扯呼!」
數百騎麻溜的跑了,越州騎兵們還小心翼翼的往前試探。
沒辦法,被打怕了,就擔心被伏擊。
一路往前,到了北疆軍曾紮營過的地方,只餘下空蕩蕩的一片荒野。
「去稟告使君!」「他們走了!」
錢嵩腦子裡嗡的一聲,嘶聲道:「這必然是聲東擊西,他要作甚?」
譚雲說道:「阿史那燕榮大敗後便死守建州,北疆軍沒法突襲,夾谷關更是堅不可摧。李玄不可能白來我越州一趟,他吃飽撐的?!」
錢嵩的腦海中各種念頭轉動,突然一拍城頭,「代州!」
譚雲的心猛地一跳。
錢嵩已經想清楚了前因後果,「大王出夾谷關,南邊我等虎視眈眈,這是夾擊之勢。若是史公明能破代州,攻打利州,則北疆軍軍心必亂。這是必殺之局!」
「佯攻越州,突襲代州。」譚雲變色鐵青,「三路大軍如同三隻鐵拳,李玄這是要先敗一路!」
錢嵩雙手合十,這位不怎麼信神佛的刺史,虔誠道:「懇請神靈護佑」」
譚雲退了出去,擡頭看着清朗的天空,突然苦笑。
「秦王出手,史公明怕是難逃一劫啊!」
建州,得知北疆軍圍攻越州後,有人擔心越州失陷,關中大軍和老巢之間的聯絡被切斷。
「大王的大軍即將出關,他就算是打下了越州又能如何?「阿史那燕榮看着廋了一些,不過越發的沉穩了。
「他打下越州,還得留下人馬戍守。決戰若是一敗,越州守軍便是孤軍,一鼓可下!」
阿史那燕榮看着麾下,沉聲道:「這一戰,大王將親自指揮,而我等當踊躍出擊一雪前恥!」
一個小吏進來,「將軍,越州有使者方纔來要了些食水,又換了馬,他說,越州之圍乃是李玄虛晃一槍,聲東擊西。」
衆人愕然。
然後,齊齊看向阿史那燕榮。
阿史那燕榮拔刀,一刀斬斷案几一角。那老臉,竟然是羞惱的紅。
「史公明,危矣!」
大軍在官道上緩緩而行。
前方就是夾谷關,守將早早帶着人在關下等候。
「見過大王!」
石忠唐頷首,「北疆軍可有異動?」
守將說道:「並無異動,連斥候也不曾來過。」
「建州是夾谷關屏障,北疆軍的斥候要想窺探關中,難!"魏明有些躍躍欲試,「大王,臣請命出擊。」
「且等等。」石忠唐從容一笑,「看看北疆軍動向再說。」
他上了城頭,看着前方,說道:「此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乃是關中的險隘。本王本可固守,以關中爲基業,徐徐圖之。可天下皆在看着南方,若本王固守不出,大勢將會轉向北疆軍。」
石忠唐看着麾下,「此戰,你等可有信心?」「有!」
每個人都知曉,此戰將決定天下大勢。勝,石忠唐定鼎天下的大勢不可阻擋。而他們,都是新朝的功臣,兒孫富貴。只是想想,衆人就心中火熱。
有人來稟告,「大王,李泌帶着人依舊往蜀地逃竄。」
賀尊說道:「那人的膽子,小的令人鄙夷。」「開國帝王往往親臨戰陣,更是知曉民間疾苦。故而登基後,施政從容,遇敵不慌不忙。到了後面,帝王長在深宮之中,整日安樂,哪裡知曉軍國大事?」
石忠唐嘆道:「李泌擅長權術,可權術乃是臣子所用,帝王當高居其上,神靈般的俯瞰世間。用威權,用堂堂正正的手段,這便是王者之道。李泌,走岔了道。」
「大王便是打出來的威風。」魏明說道:「那李泌連給大王牽馬的資格都沒有。」
石忠唐嘴角微微翹起,想到當初自己爲了討好張煥,每每爲他牽馬的事兒。
「擊敗北疆軍後,蜀地一隅,不足爲慮。」石忠唐是真的沒把蜀地放在眼裡,「蜀道難,本王只
需封鎖了蜀地通往外界的通道,你等想想,大唐的肉食者大多都跟着李泌在蜀地,時日長了,會發生些什麼?」
「內鬥!」賀尊眸色一亮,「大王,高明!」「哈哈哈哈!」
石忠唐一陣大笑。
「兵法,不過是琢磨人心。」石忠唐撫須微笑,盡顯從容,「李玄號稱名帥本王早已想與他一戰。此次便是機會。」
「大王必勝。」一個降官諂媚的道。
魏明鄙夷的看了此人一眼,說道:「此次我大軍出關,南方大軍虎視眈眈,史公明攻打利州,這是三路齊發。那李玄就算是三頭六臂,也只能徒呼奈何。」
降官諂笑道:「那逆賊敢抗拒大王的王師,這是自尋死路啊!大勝之後,臣建言,可把此人丟在恭陵中,爲自家亡父守墓,如此,也能彰顯大王的仁德。」
對於曾逐鹿天下的人來說,若是敗,那麼寧可死,也不願苟活。
這不是什麼仁德,而是羞辱!
孝敬皇帝在底下有知,只怕棺材板兒都壓不住了。
魏明搖頭,覺得這等降官一旦反叛後,對原來的主人最狠,出的主意也是最毒。
「當初本王在長安時,曾與李玄有過交往。那時,李玄倨傲那麼,這一戰,便擊碎他的倨傲!「石忠唐眼中有回憶之色。
賀尊最欽佩的便是石忠唐這等把強敵視若無物的強人姿態。
當初起兵時,不少人都擔心會慘敗,唯有石忠唐始終信心滿滿。
正是這份自信,鼓舞着他的麾下,令他們心悅誠服。
現在,偌大的基業就在眼前。江山,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賀尊的呼吸急促着,他看看那些文武官員,大多如此。魏明的眼珠子甚至都紅了。
「擊敗李玄,定
鼎江山!」阿史那春育說出了衆人心中的話。
百餘騎在遠方出現。直至城下。「是越州信使。」城下有人說道。
「大王可在?」信使問道。
「大王就在城頭。」軍士說道:「且等等。「還等什麼?」信使有些急躁。
「搜身!」軍士冷冷的道。
稱王之後,石忠唐的身邊戒備森嚴。搜身後,信使順着臺階走上去。
石忠唐被衆人簇擁着,平靜的看着信使。錢嵩,事兒媽!
這是賀尊的念頭。
那個膽小鬼,多半是來求援的吧!「見過大王。」
信使行禮。
「說!」石忠唐淡淡的道。此刻,他的腦海中正在琢磨着此戰。
三路大軍齊發,該如何協調?
特別是史公明那邊,此人幹大事而惜身,要以利誘之,還得威脅
「大王,五日前,李玄領北疆大軍突然圍住了越州城。
越州丟了就丟了,不是壞事兒。石忠唐神色淡漠。
「過了兩日,使君令人出城擊退數百騎,這才發現,北疆軍早已遠遁」
賀尊面色微變。
「史公明!」石忠唐眸色微冷,「快,去打探消息!」
「大王!」
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看着灰頭土臉的。
「李玄率輕騎突襲史公明,燕東大軍,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