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昏暗的蒼穹上還殘留着一顆星宿。晨風吹過,會覺着有些冷。偶爾能看到樹葉飄落,提醒着人們,這裡是北方。
曹穎和怡娘在城中散步。
“郎君在不斷成長。”曹穎負手看着側面,一戶人家開門開到一半,見到他們二人後,呯的一聲,門關上了,反彈出一條縫隙。
一個少女在門縫後驚惶的看着他們。
“你想說什麼?”怡娘衝着少女微微一笑,“郎君是孝敬皇帝的孩子,他天生就繼承了陛下的果敢與仁慈。”
“是啊!”曹穎欣慰的道:“只是他成長的速度很嚇人,老夫也不知曉郎君的才能從何處而來,就說那日吧,馬賊遁逃,遺留下的死馬不少。馬肉難吃是公論,可郎君出手,竟然美味無比。”
“這便是天之驕子的才華。”怡娘對自己養了一年的孩子深信不疑。
“老夫知曉自己的問題,太過自負。以往老夫以爲郎君缺不得老夫的輔佐,於是便不自覺的傲了些。那一日老夫才知曉,郎君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引而不發。最後用一次責罰讓老夫清醒。”
“醒的可透徹?若是不透徹便跳進水井裡泡泡。”怡娘有些幸災樂禍。
“透徹了。”
“回去了。”曹穎回身,“這人啊!就得有事做,一旦沒事做就和孤魂野鬼似的。”
怡娘搖頭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莞爾。
楊玄在修煉。
自從得知自己的身份後,他就很自覺的加強了修煉和學習。
修煉完畢是學習。
作爲首領,他的房間無人敢闖,於是他得以放鬆的靠在牆邊,安靜的看着屏幕。
隨後他拿出一根炭條,在紙上寫寫畫畫。
一個個方程式在演算,一個個定理被咀嚼嚥下,一個個此刻無人知曉的知識點源源不斷的被吸納……
良久,楊玄擡頭。
“這世界原來是這樣啊!”
哪怕學習了多年,可此刻的他見到那些令人震撼的知識後,依舊震驚不已。
“朱雀!”
“我在。”
“原來月亮只是一個大球嗎?”
“是的。”
“原來我們呼吸的空氣中蘊含着無數的氧氣嗎?”
“是的。”
楊玄伸手摸摸看似乾淨的案几,“原來這個案几上密佈着許多東西。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世間許多事都是相通的,當你積累的足夠多時,一切都會豁然開朗,就像是開智一般的感覺。
“郎君。”
外面有人輕聲道。
“何事?”楊玄有些不想出門。
“新來了一個小吏,在請見。”
新來的?
楊玄把卷軸收了,起身出去。
縣廨的大堂外,一個身着小吏衣裳的男子站在那裡。
“蔣真見過明府。”男子約三十歲,長的很誠懇。
楊玄止步問道:“誰讓你來的?”
蔣真說道:“是州里安排小人前來太平縣。”
曹穎來了,查驗文書後點頭。
楊玄進去坐下,指指曹穎,“你此後跟着做事。”
蔣真叉手行禮。“是。”
楊玄起身,“老二和老賊跟着我出門,家裡老曹看着。怡娘那邊讓她多歇息。”
“是。”曹穎領命。
蔣真看了楊玄一眼,隨即低頭。
楊玄帶着哼哈二將去了敢死營。
數百人聚居在一起,一排排屋子還算是整齊,可外面的雜物堆放的一塌糊塗。
刁涉和趙有才來迎。
“見過明府!”
聲音驚動了那些人犯,房門一個接着一個的開了。
那些人犯緩緩走出來。
“見過明府。”
“平日裡做什麼?”楊玄看着這些髒兮兮的人犯,覺得這裡便是地獄。
刁涉看了趙有才一眼,那眼神赤果果的告訴旁人:老子說不來假話,你來。
趙有才別過臉,恨不能告訴楊玄自己不認識此人。
“我等平日裡便是歇息。”
楊玄搖搖頭,“令他們集結。”
刁涉嗖的一下就衝了過去,凶神惡煞的喊道;“集結,趕緊集結。特孃的肖老二,你的褲子呢?特孃的想光着屁股去見明府?打!”
啪!
一個睡眼惺忪,赤果着下半身的男子剛出門就被刁涉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屁股肉眼可見的紅腫了起來。
“嗷!”
肖老二嗖的一下就竄了進去。
楊玄木然,趙有才解釋道:“都是犯過事的人,一般呵斥不管用。”
於是你們就打屁股?
刁涉回來,得意的道:“明府只管吩咐,誰不聽,打!”
這是牢裡的管理方法。
楊玄想到了自己在卷軸裡看的幾本書,都有關於牢裡的生態介紹。
趙有才一臉恭謹,“請明府訓示。”
“不要喝涼水!”
楊玄丟下這句話上前。
喝涼水?
身後的趙趙有才懵了。
“什麼意思?”
刁涉怒道:“你特孃的滿肚子壞水都不知曉,耶耶問誰去?”
前方,五百人犯稀稀拉拉的站着。
他們在看着楊玄。
楊玄剛到太平縣的時候,這些人犯都在等着看笑話,所有人都以爲這個少年縣令熬不了多久就會裝病跑路。可沒想到的是,楊玄卻擺出了一副我要長久紮根邊疆的姿態。
是作態,還是什麼?
人犯們眼神冷漠。
“你們是一羣被大唐拋棄的可憐人。”
楊玄第一句話就擊中了這些人犯的要害。
人羣有些騷動。
“這裡是太平縣,前方便是無數馬賊,無數異族。這裡曾七次被攻破,每一次被攻破就是一場災難。”
趙有才對刁涉低聲道:“這位的話有些實在。”
刁涉點頭,“我喜歡。”
“你再喜歡也改不了你是重犯的事實。”趙有才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陰鬱。
“你等大概會想,破城就破城,破城後耶耶便跟着馬賊走,跟着異族走。”楊玄輕蔑的指指北方,“知曉跟着馬賊走的下場嗎?”
衆人當然想知曉。
“帶上來。”
兩個馬賊俘虜被帶到前方。
楊玄問道:“五年前,乃至於更早的時候,跟着馬賊跑的人犯如何了?”
一個馬賊說道:“大多都死了。”
楊玄微笑,“爲何?”
馬賊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那些人犯。
“說,活。”楊玄言簡意賅的道。
王老二舉起右手,準備給一巴掌。
馬賊吸吸鼻子,眨眨被毒打後青腫的眼睛,“大多死了。”
“爲何?”楊玄再問。
馬賊膝行後退了些,“馬賊中都分團伙,那些跟着跑的人犯自成一體,可哪能敵得過那些老人?分配錢糧時最少,敢質疑就是一頓毒打……後來大多反抗……被殺。剩下幾個逃了,後來在荒野中找到了屍骸,都被野獸啃噬的亂糟糟的。”
人犯們在顫抖,絕望的顫抖。
“爲何分配不公?”有人忍不住問道。
馬賊就像是看傻子般的看着那人,“這邊商隊少,周圍也沒什麼有錢地方,馬賊的日子並不好過。但凡有一陣子搶掠不到錢糧,內部就會爭鬥……否則,你們以爲鄧虎的人馬爲何一直是三百餘?”
“爲何?”
那人絕望的問道。
楊玄負手,“因爲養不活更多的人,所以內部就得廝殺,把多出來的人殺了!這便是弱肉強食,只保留最強壯的一羣人。”
一個地方資源有限,陳州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馬賊內部經常爆發紛爭,就是爲了搶奪資源。
人犯跟着去就是後孃養的,風險大的事兒就讓他們去,分錢糧卻給的最少。
這些人犯最期待的便是自由。
“你等想要自由的活着也不是不能。”
楊玄的話讓人犯們一驚。
“唯一的出路便是立功!”
楊玄冷冷的看着人犯們。
“可……可我等如何立功?”
穿反了褲子,襠部空空脹起的肖老二不敢信。
楊玄指指外面,“馬賊會不斷來襲擾,那些異族也會不停的來襲擾,怎麼辦?唯有打掉他們的大牙,讓他們知曉大唐不可欺,太平不可欺!”
他看着衆人,“操練起來,每次立下功勳我都會記錄下來,將功贖罪。”
刁涉眼睛發紅,“可是明府,最開始我等也是拼命廝殺,可那些官……說話不算數,沒人在意我等的功勞。”
“我在意!”
楊玄目光炯炯,“我在此誓言,若是你等立下功勳,必然有功必賞。”
趙有才嘆息,“明府,許多時候長安會無視陳州。”
“你想說長安會漠視你等的功勞嗎?”楊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一字一吐的道:“若是如此,我給你等酬功。”
後面,老賊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果然是郎君。”
那些人犯昂首看着楊玄。
楊玄怒吼道:“我用祖先來發誓,若是長安不記錄你等的功勳,我便去長安,衝進刑部去質問他們,若是還不能,我便去叩闕!”
肖老二跪下。
一個個人犯紛紛跪下。
就像是大風之下的麥穗。
這是第一次有官員把他們當做是人。
這是第一次有官員給了他們希望。
刁涉跪下,脖子上青筋蹦跳,喊道:“願爲明府效死!”
“願爲明府效死!”
那個少年明府輕聲道:“錯了,是爲大唐效死!”
“願爲大唐效死!”
呼喊聲中,楊玄回身。
看到了渾身顫慄的老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