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江山!
這個問題對於天下人而言,每個階層給出的答案都不同。
“江山關我屁事!”
“是啊!江山不是陛下的嗎?和咱們有啥關係?”
“誰要誰拿去!”
新卒們跟隨老卒操練結束,聚在一起說話。
趙永聽着這些嘀咕,蹙眉道:“江山不只是帝王的,也是天下人的!”
一個新卒愕然,“旅帥,從小街坊老人都說了,江山是帝王的。”
“你可吃飯?”
“吃!”
“你可穿衣?”
“穿。”
“你吃穿,伱在這個世間活着,你種地,或是從軍,或是做工匠,那麼,你就是這個江山的一份子。既然如此,你說這個江山是誰的?”
新卒們若有所思。
趙永繼續說道:“何爲江山?江山,便是人!無數人組成了這個江山。而這個江山,也自然就屬於這些人。”
衆人恍然大悟。
“原來,咱們就是江山啊!”
趙永點頭,“帝王一人難道是江山?必須得有工匠,農人,商人,醫者,官吏,將士……無數人構成了江山。只是分工不同罷了。”
一個新卒敬佩的道:“旅帥懂的真多。”
趙永笑道:“這些都是國公的話。”
“咱們爲何沒聽聞過?”
“上官召集議事,時常會說些國公的話,我會轉述給你等。”
見那些新卒興奮不已,趙永說道:“操練要刻苦,平日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這話……旅帥,不會也是國公的吧?”
“你說呢?”
“國公果然是國公。”
噠噠噠!
數騎緩緩而來。
“是國公的護衛。”
趙永起身,“肅立!”
麾下起身列陣。
回首看去,營中正在歇息的將士們紛紛肅立。
噠噠噠!
密集的馬蹄聲傳來。
楊玄在南賀等人的簇擁下來了。
“見過國公!”
衆將士行禮。
楊玄頷首,“軍中士氣高漲,我看,出兵正當時。”
南賀說道:“是啊!從開春國公說要北進開始,將士們都在等着這一日。”
江存中說道:“有人說國公改了主意,有人說國公想打潭州,軍中議論紛紛,不過下官並未管束。”
“管得住嘴,管不住心。心中有話,自然要說。疏導就是了。”
楊玄策馬上前。
“北遼那邊,總是有人說我北疆敗不得,我楊玄敗不得,一敗就萬劫不復。這話,錯也不錯。錯在何處?他們低估了我北疆將士的武勇。”
楊玄指着將士們,說道:“有你等在,我北疆,必勝!”
“萬勝!”
“萬勝!”
“萬勝!”
後面,韓紀對裴儉說道:“開春時就說要北進,拖到了如今才準備出兵。這士氣可鼓不可泄,時日拖長了,自然就跌落了。老夫還有些擔心,可看看國公一番話就把士氣調動了起來,可見,國公胸有成竹啊!”
裴儉說道:“國公開春便提北進,不只是要提振士氣,更是要令對面猜疑不斷。”
“對面不知曉國公會攻打何處,坤州,龍化州,泰州,辰州,乃至於潭州,處處都在我北疆的攻擊範圍之列。人人自危,未戰先怯了。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戰而令對手疲憊……國公,好兵法!”
韓紀齊聲道:“老夫冒昧問一句,國公的兵法與裴公……”
裴儉默然。
韓紀笑了笑,“老夫對裴公並無不敬之意。”
“我知曉。”
裴儉看到了赫連榮策馬過來。
這人倒也有趣,潭州刺史轉爲錦衣衛百戶,竟然如魚得水。
赫連榮看看左右,乾脆策馬過來。
“赫連百戶!”韓紀微笑。
“見過韓先生,見過週中郎!”赫連榮行禮。
韓紀頷首,“可是有事?”
赫連榮點頭,“咱們的人剛從泰州歸來,泰州戒嚴了。”
韓紀一怔,“發現了?不對,若是發現,首要是斥候遊騎增多。”
說着,他看了裴儉一眼。
軍事上的事兒,還是專業人員更靠譜。
裴儉點頭,“林駿怕是察覺到了些什麼,不過,他無法斷定。”
韓紀說道:“可能突襲泰州?”
裴儉搖頭,“大軍一動,必然要遮蔽敵軍斥候和遊騎,一旦出手,敵軍就會警覺。至於突襲……”
“國公威武!”
前方,楊玄講話結束,諸軍歡呼。
楊玄策馬在陣列中的通道疾馳。
“國公威武!”
城頭上,劉擎欣慰的看着這一幕,說道:“他剛到桃縣時,軍中對他還有些疑慮,乃至於戒備,覺着他是個外人。這纔多久,就歡呼愛戴。”
“武人,要用戰績來說話!”宋震說道:“將士們最喜跟着戰無不勝的統帥出征,他們會安心,哪怕是面臨絕境,也會覺着有機會能逆襲。這便是名將的作用。”
這個就涉及到了心理層面,跟着戰無不勝的統帥,將士們十成力能使出十二成來。而跟着那等庸才出征,十成力能使出七八成,便是敬業了。
“國公威武!”
楊玄策馬回到陣列前,“今日犒賞諸軍,酒肉不禁!”
“萬勝!”
軍中禁酒,肉雖說有,但要想吃肉自由,還得看主帥的意思。
今日,酒肉自由!
楊玄策馬回來,對主將說道:“三日後,出兵。”
“是!”
韓紀低聲問道:“誰看的日子?”
裴儉說道:“太平那邊的。”
土專家再勝一局。
晚些,三軍暢飲。
楊玄也在家中喝酒,不過,周寧在坐月子,陪他的是赫連榮。
赫連榮來稟告事兒,沒想到卻被楊玄留下。
“進了錦衣衛這陣子,感覺如何?直說,我不怪罪!”
楊玄喝了一口酒。
菜是硬菜,牛羊肉,外加野菜鹹肉湯。
赫連榮小心的喝了一口酒,覺得美味之極,“下官剛開始被疏離,後來漸漸與同僚之間和睦,說實話,下官一直擔心會被排斥……”
“因爲北遼人的緣故?”楊玄吃了一塊羊肉,味道不錯。
“是。”赫連榮說道:“當初也有大唐人投靠北遼,一直被猜疑,直至孫輩,這才被接受,最終做了北院大王,顯赫一時。下官原先乃是潭州刺史,與國公交過手,就擔心會被猜疑和針對。”
楊玄放下筷子,“在北疆,人人皆知我的對異族的態度。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說實話,若是你能翻身,妻兒無恙,北遼能給你更多的好處,你會如何?是在錦衣衛中忠心耿耿爲我做事,還是作爲內應,或是潛逃?”
他在看着赫連榮。
赫連榮默然片刻,“下官對北遼唯有恨,恨在妻兒家人被流放到絕地。若是妻兒家人無恙歸來,無需榮華富貴,下官便會答應作爲內應。”
他有些忐忑的看着楊玄。
楊玄指指他,笑道:“能說實話是好事。若是你毫不猶豫的說願爲我效命。那麼,你的命,大概保不住。”
赫連榮負責審閱北遼方面的消息,一旦生出了別的心思,爲禍不小。
赫連榮脊背微微溼熱,“下官不敢欺瞞國公。不過,下官以爲,家人大概……”
“剛得來的消息,你的妻兒……”
楊玄喝了一口酒,舉起酒壺,起身過去,爲他斟滿酒。
赫連榮破天荒的沒有表示惶然,更沒有起身,而是……低頭,落淚。
“我派人去了北方,想把你的家人弄到北疆來。但……屍骸大多被獸類吃了,衣裳還有些,都帶回來了,大概明後日到。”
赫連榮起身跪下,垂首。
“哎!”楊玄嘆息,“上位者無能,卻遷怒於臣子,說實話,這不是我當初頗爲欣賞的皇叔。”
“是!”
赫連榮起身坐下,舉杯暢飲。接着,又給自己斟滿,舉杯,“國公此戰必勝!”
“你的悲傷少了些。”楊玄舉杯。
赫連榮仰頭幹了,笑道:“妻兒家人去了,下官心中悲痛欲絕,可隨即又平靜無波,彷彿聽聞陌生人離去。
不是下官薄情,而是,從獲知他們被流放到極北之地去後,下官就知曉,他們必然不幸,故而,下官早就有了準備。”
“不過,那些悲痛會分散在漫長的歲月中,不時會跳出來,令人悵然。”楊玄吃了一塊牛肉,有些堅韌。”
赫連榮說道:“後半生,下官會與他們相聚。”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在這裡,還是一家人。”
“你是個聰明人,知曉我今日這番話的意思。”楊玄說道。
“唯有如此,下官才能徹底放下,對北遼只有恨意,而無眷顧。此後,下官當爲國公效忠,至死不渝!”
赫連榮再度跪下,“國公向北,下官願爲先鋒。”
“唯有你的妻兒去了,我才能放手用你,這話,你應當能理解。”
“是。下官心中絕無不滿,只覺着國公睿智,讓下官心中再無被猜忌的惶然。”
“對,坦然,許多時候便是上下溝通的捷徑。”
楊玄舉杯喝了,赫連榮過去爲他斟酒。
“你可有話說?”楊玄頷首。
赫連榮回去時,見門口沒人,心中微動。
先前張栩就站在門外,面對着他。
他舉杯,近乎於貪婪的喝了一口酒,“北遼如今乃是三足鼎立之勢,赫連春有名分大義在手,不過,他引入大長公主爲援手是個敗筆。”
“說說。”楊玄頷首。
“大長公主乃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脈,她出山輔政,那些臣子必然會朝向她。如此,赫連春的威權被分薄……”
這個人,有些意思啊!楊玄微笑,“繼續。”
赫連榮說道:“故而赫連春猜忌大長公主。”
“有人說,他的猜忌是自毀干城,你如何看?”
“非也,帝王唯有威權不可與人分潤。大長公主分薄了他的威權,若是置之不理,只需數年,赫連春的威望大減,林雅順勢壓制,弄不好便有興替之事發生。大長公主到了那個時候,怕是也身不由己,只能被下屬推着向前。”
“有些意思,那麼,你覺着,最後如何?”
這是個考驗,考驗赫連榮的眼光和大局觀。
若是出類拔萃,那麼以後說不得還能得到重用。
這是靠在門外牆壁上的張栩的想法。
赫連榮想了想,“赫連春猜忌大長公主不可避免,林雅坐山觀虎鬥,不時出手挑撥……赫連春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之局,與大長公主再難重現當初的毫無隔閡。三足鼎立之勢已成,就算是先帝復生,也無法改變。”
他看了楊玄一眼。
這位國公和大長公主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若是說錯了,國公隨便一句話,就能令他萬劫不復。
“繼續!”
楊玄拿着酒杯,眼前彷彿出現了那個文青的女子。
仰着頭,看着他,眼角有笑意。
若是來一場杏花雨……
“隨後,赫連春與大長公主必然是合作中有衝突,但二者對林雅皆持警惕心。此後,這個格局怕是難以撼動。”
赫連榮再看了老闆一眼,見他不置可否,就繼續說道:“權力在手,那甘美的滋味,說實話,誰都不捨拋棄。否則,那不是人,而是神。”
“分析的不錯。”
楊玄笑了笑,“就一件事沒分析進去。”
赫連榮恭謹的道:“還請國公指正。”
楊玄說道:“別忘了,我還沒出手。”
他指着北方,“當我領大軍源源不斷攻破北遼城池時,這個三足鼎立的格局便會生出許多變化。興許,他們會聯手,興許……他們會聯手中互相提防。
當然,興許,會互相拆臺。正如那句話,權力之前無父子,更遑論三個毫無關係的人。”
赫連榮行禮,“國公高瞻遠矚,下官佩服!”
“你的馬屁不錯,不過,北疆這個因素你不該想不到。唯一的可能,便是你想給我一個指點的機會。這世間,誰不想爲人師呢?”
赫連榮赧然,“是。下官當初在潭州時,也好指點下屬。指點了之後,看着下屬恍然大悟,或是心悅誠服,下官就覺着渾身舒坦。”
“人需要被認同,也需要被需要!”楊玄說了一句有些拗口的話,起身,“大軍出征在即,一旦離開桃縣,就是浮萍。我需要一個立足點。錦衣衛,當爲大軍打開口子。”
赫連榮起身,束手而立,“下官願爲國公效死。”
“死就不必了。”
“敢問國公,第一戰攻打何處?”
“寶德!”
楊玄說道:“此戰,當迅疾如雷,震懾北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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