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聖修爲高深,第二日凌晨,當李玄吃早飯時,依舊能聽到他的慘嚎。
“陛下當初說過,但凡方外人摻和進了朝堂,多半就心思不純。”林飛豹恨恨的道:“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他所說的應驗了,可他人,卻躺在了恭陵中,再也看不到這一幕。”
李玄在想着那位父親的過往。
他敏銳的看到了大唐盛世下的隱憂,並未雨綢繆提出了許多建言。
但顯然他的努力白費了。
李玄去看了一眼常聖,此刻木樁子纔將進去不深。
“果然修爲深厚。”李玄讚道,“來人,給真人添衣!”
……
“國公,南方多處反覆,那些降官紛紛起事。”
石忠唐在大營中也不得消停,各方傳遞來的消息顯示,那些新近歸附的官吏們都不安分,不少已經起兵了。
“國公,要不,回師吧!”
春育說道:“咱們就守着南方,靜觀李玄和長安廝殺。”
“若是退兵,麾下將士士氣將會蕩然無存。”石忠唐考慮的要更多,“這股子心氣起來艱難,下去卻容易。清君側,可進,不可退。”
春育撓頭,“若是南疆也反了咋辦?”
石忠唐起兵清君側,軍中大多是異族人,自然沒意見,甚至很歡喜,希望能去長安劫掠一番。
可南疆百姓卻不同,他們大多是大唐百姓,誰特麼沒事兒願意看到江山板蕩?
而且石忠唐是異族,也不貼心啊!
所以,當南疆百姓不滿的消息傳來時,石忠唐第一次懷疑自己起兵的決定。
“若是不能破夾谷關,李玄在側,我大軍就再無去處,唯有回頭剿滅叛黨。”
“這起兵,竟然錯了?”
石忠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但畢竟是梟雄,很快就從那種沮喪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問問賀尊,那邊如何了?”
賀尊令人回覆:“國公放心。”
賀尊就在關下,對麾下說道:“繼續耀武揚威,讓關上看看咱們的實力。”
數千軍士在關下鬧騰叫罵,關上的將士看的火冒三丈。
就特麼幾千人,而夾谷關中十餘萬大軍,一人一腳便能踩死這些狗東西。
竇重也在看着,麾下請戰,他毫不猶豫的拒絕,“我們只需守住就好。”
長安那邊傳來的消息不大好,皇帝雖說把那一萬三千人交給他來指揮,但樑靖已經公開在朝堂上攻擊他,說他有謀反的心思。
就在樑靖開口時,一個老臣飛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說道:“我的樑相哎!別說,千萬別說。”
他對皇帝說道:“當初樑相說石忠唐要謀反,果然石逆就謀反了。如今……”
你那張烏鴉嘴,閉上吧!
竇重知曉,從自己抗令開始,和長安之間就再無轉圜的餘地,要麼皇帝弄死他,要麼他弄死皇帝。
還有第三個選擇,自立。
天下至此,已然亂做一鍋粥。
那一萬軍隊雖說歸竇重指揮,可領軍將領卻是樑靖的人,壓根就不聽竇重的調遣。
“讓他來議事。”
竇重眸色深沉。
很快,馬衝來了。
“見過大將軍。”
馬衝行禮,規矩的令人挑不出毛病來。
竇重淡淡的道:“老夫令你領軍來夾谷關,你卻置若罔聞,這是拿老夫的將令當兒戲嗎?”
“下官只聽從宮中號令!”馬衝心想難道你還敢以此爲由殺了老夫。
“跋扈!”竇重擺擺手,“殺了。”
“你敢!”
馬衝拔刀躍起。
外面衝進來一隊刀斧手。
頃刻間,屋裡血腥味十足。
馬衝跋扈,被竇重斬了。
那一萬大軍正式歸於竇重指揮。
由此,竇重消除了自己側後的威脅。
……
“狗賊!”
樑靖恨恨的道:“陛下,竇重多半要謀反。”
皇帝去了後宮。
“竇重?”太上皇喝着酒,淡淡的道:“到了這個局面,除非你令韓石頭領軍,否則換了誰,都會生出異心來。知曉爲何嗎?”
皇帝自然知曉,“帝王威嚴不再,臣子便會生出別樣心思。”
太上皇嘆息,“帝王威嚴並不簡單,王朝鼎盛時,帝王威望自然而然。以前便是如此。”
以前的大唐國祚穩固,這便是地基,令帝王能穩如山嶽。
“如今大唐南北盡失,國之不國。偏生你還躲在梨園中貪圖享樂。這是昏聵。天下混亂,帝王昏聵,你這是主動給臣子遞野心。說實話,阿耶阿孃若是看到大唐這個局面,也不知是否會後悔,反正,朕後悔了。”
太上皇笑着喝酒。
“別以爲朕不知,你一直在嫉妒伯父。”皇帝冷冷的道:“否則當初朕一開口,你也不至於不知矜持的點頭答應,坑害自己的兄長。”
“朕是嫉妒,可你,卻是恨。”太上皇笑道:“你恨自己沒個兄長那樣的父親,你恨自己有朕這個對耶孃唯唯諾諾的父親,哈哈哈哈!”
“你想多了。”皇帝淡淡的道:“如今局勢危急,朕料定竇重此刻不敢謀反,可太阿倒持時日久了,難免會生出些別的念頭來。長安無險可守,一旦竇重反戈一擊,長安擋不住。”
“你能做的不多。”太上皇沉吟良久,喝了一口酒水,“防禦是不能。”
“竇重警覺,朕纔將招募了萬餘勇士,他便出手試探,要這萬餘勇士。朕不能不給……”
“你當初若是能與北疆這般妥協,何至於此?”太上皇譏誚的道,然後嘆道:“如今只有一條道。”
“什麼道?”
“朕聽聞長安的糧食不夠吃了?”
“南北斷絕,長安存糧不多了。”
“可養得起二十萬大軍?”
皇帝深深的看了太上皇一眼,“朕,知曉了。”
太上皇笑道:“知曉又有何用?告訴你,石逆畢竟是異族,天下人會反對他,故而他哪怕攻伐犀利,依舊成不了氣候。但那個小崽子卻不同,二郎,那是孝敬的孩子,他帶着兄長的血脈……他會成爲大患。”
“故而朕寧可丟棄南方,也要調遣大軍到章州一帶擋着他南下的步伐。”
在這一點上,李元父子有志一同。
“那個小崽子啊!朕彷彿看到了他咬牙切齒的模樣,他在等着抓到咱們父子,千刀萬剮。二郎,要擋住……”
“朕有數。”
“二郎,朕想去太廟看看。”太上皇看着皇帝。
“你去祭拜誰?阿翁和祖母?”皇帝冷冷的道:“在這等時候,,你但凡往皇城中這麼一站,整個長安都會猜測朕可是出事了。”
皇帝走後,太上皇起身,“準備些香燭紙錢。”
他就在幽禁自己的大殿外燒了些紙錢。
“當初阿兄曾說,東宮不是安樂窩,他在東宮亦是憂心忡忡,朕那時不信,覺着他矯情。如今,這一切都應驗了。”
太上皇艱難的蹲下,插了幾炷香,“阿兄,你可恨我?”
宮人們站在邊上,看着這位曾經的自尊在自言自語。
“你自然是恨的,不然你當年爲何拼盡全力也要讓那個孩子離開長安。”
“如今他要來了,阿兄,你可歡喜?”
“你定然是歡喜的吧!哈哈哈哈!”
大笑聲驚動了一個被幽禁的嬪妃。
“還有完沒完了?老東西你小心笑的一口氣上不來。”
“哈哈哈哈!”
笑聲依舊,良久,才停歇。
“朕,真想這口氣上不來,死了也好。”
“其實,朕能自盡,刀子,繩子什麼都有,可朕卻下不去手。”
太上皇看着遠方,“阿兄,你常說我沒出息,看,真被你說中了。”
太上皇的話一個字不漏的被傳到了皇帝那裡。
“不必管他!”
皇帝揉着額角,“問問國丈,存糧還有多少?”
韓石頭親自去了戶部,一進去就發現不對,怎地冷冷清清的。
他問帶路的小吏,小吏看看左右,“好些都告假了。”
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油然而生。
楊松成依舊如故,看着分外從容。
“錢糧?告知陛下,最多十日,便難以爲繼了。”
“十日?”韓石頭都不禁驚住了。
“南北斷絕了交通,蜀地的糧食送不出來。”
“關中沃野千里……”隨行的內侍說道。
“沃野千里?”楊松成撫須,眼底有些譏諷之意。“可關中要養活多少人?百年前關中的糧食就不夠吃了,都是靠着各處轉運而來。
洛陽本有糧倉,能活百萬人。可如今洛陽通道斷絕,去哪弄糧食?你來的正好,告知陛下,再過十日,要麼出外就食,要麼……就準備餓肚皮吧!”
竟然到了這等境地嗎?
韓石頭回去稟告。
“朕就知曉,糧草難繼!”
皇帝嘆道,“二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都是個驚人的數目,難爲國丈了。”
此刻兩翁婿的立場是一致的。
越王來求見,聽聞此事,就主動想交出府中的存糧來。
“也好。”皇帝笑的很是欣慰。
隨即,使者去了夾谷關。
“沒多少存糧了,陛下問大將軍,是出戰,還是……等着斷糧後不戰自潰?”
使者此次很硬氣,出發之前就寫了遺書。
“沒糧了?”哪怕知曉遲早是這個局面,當這個消息傳來時,竇重依舊恍若捱了重重一擊。
使者告退,幕僚說道:“必然沒那麼急切。”
“可南北斷絕,長安缺糧是事實。”這一點竇重清楚,“洛陽被隔斷最爲致命。”
“可若是出戰……”幕僚很是惆悵的道:“就怕是個圈套。”
“當下就兩條路,要麼等着無糧而大軍不戰自潰,要麼,就只能孤注一擲……出戰!”
衆人看着竇重。
若是能擊敗叛軍,竇重的威望將會如日中天。
可若是戰敗……
竇重雙手搓着臉,把老臉揉搓的通紅。
“如今尚有七八日存糧。”
所有人都知曉,七八日是個危險的數字。
一旦斷糧,大軍頃刻間便會崩潰。
城外就數千敵軍。
……
“老夫斷定李泌必然會催促竇重出戰,不只是人心猜忌,而是,長安無糧!”
賀尊在關下搖着蒲扇,微笑道。
衆將只是呵呵一笑。
“洛陽原先是長安的大糧倉,洛陽被我軍攻佔,長安糧草斷絕。老夫原先就遣人去長安打探過,買通了戶部的官吏問話,長安存糧,最多還能支應半月。”
但楊松成說十日。
“半月,也該差不多了。”
……
“告知陛下,臣,遵命!”
竇重擡頭,那張被揉搓的通紅的老臉上,多了一抹決然,“臣,定當擊敗叛軍!”
……
“告知國公,該準備了。”
賀尊微笑道。
嗚嗚嗚!
話音未落,城頭號角長鳴。
大乾十五年初夏,夾谷關守軍因糧草難以爲繼,主動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