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上課前,張秀才給方誌遠搬來了桌案,就把桌案放在了張進的左邊,意思很明顯,就是希望張進能夠多多看顧方誌遠一些。
然後,又把帶來的書本和準備的筆墨紙硯發給了方誌遠,方誌遠面露喜色,很是珍惜地摸了摸新書本,還有桌案上的筆墨紙硯,眼裡對讀書學習的渴望是人都看得見的。
他站起來躬身道:“多謝先生!”
張秀才對他的表現很滿意,點了點頭道:“坐下吧,我們要上課了!”
“是,先生!”方誌遠應道。
等他坐了下來,張秀才就教尺一拍桌案,所有學生都瞬間挺胸擡頭,聚精會神起來了,張秀才就開始他的講授了。
《詩》、《書》、《禮》、《易》、《大學》、《中庸》、《論語》等四書五經,每一本書都是那樣博大精深,同樣又是那樣枯燥乏味,張秀才只是粗粗講一遍,進度不快不慢,每本書也都要講個一年半載的,這九本書講下去,沒個七八年是講不完的,更別說要理解琢磨書中每一句的深刻涵義了,這更是奧義無窮無盡了,可以說四書五經就像博學大海一般,是永遠探索不完,講授不完的聖賢經典。
但是,對於張進來說,每一次拿起書本,那都是一場難言的折磨,那些之乎者也不停地在腦子裡轉圈,繞的他暈乎乎的,可他爲了科舉,爲了前程,還不得不去咬着牙認真研讀,這真是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
有時候,他甚至咬牙切齒地暗暗下了決定,等到哪一天他中舉了,甚至金榜題名中進士了,那就要像上輩子高考後把所有試卷課本全燒了扔了一樣,把這些聖人經典也都丟到垃圾堆裡去,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不想多碰一下,真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了!
而且,他認爲這世上應該很少人會真的發自內心地喜歡這些聖人經典吧?之所以天下讀書人都在讀這些聖賢書,不過是和他一樣奔着科舉,奔着前程去的,如果哪一天科舉不考四書五經了,應該不會再有人十年如一日地研讀這些聖賢經典了吧?
當然,這些都是他私心以爲的,都是他暗自惡意的揣測,但其實眼前就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張秀才。
張秀才以前讀聖賢書可能也是和張進所想的一樣,是奔着科舉和前程而讀的,但自從考了十年科舉,中舉無望,心灰意冷之後,他卻還是沒有丟下這些聖賢書,依舊每日研讀着,這下他就不再是奔着科舉和前程而讀的了,而是真的對這些聖賢書愛不釋手,越讀越喜歡了。
還有,坐在他左邊的方誌遠,或許也是個例外吧,畢竟能夠在窗外偷聽半個月的《詩經》,還覺得讀書很有趣的,這種人恐怕也是真心喜歡這些聖賢書的。
所以,世上如張進所想的,奔着科舉和前程而讀聖賢書的人可能確實佔大多數,但其實也不少張秀才這樣的真心喜歡研讀聖賢書的人的,張進實在是對四書五經懷有太大的惡意了,以至於心裡做出那樣的揣測。
當然,這也可以從另一方面說明,這三年來張進真的被四書五經摺磨的夠嗆了,真的是拿起書來就頭痛欲裂,深惡痛絕了。
但這也沒辦法,他想要出人頭地,想要在科舉上有所作爲,想要有個好前程,那就只能忍受着頭痛欲裂和深惡痛絕,研讀學習着這些聖賢經典了,也或許哪一天學着學着,他忽然覺得這些聖賢經典是那樣的博大精深,是那樣的越讀越有味道,以至於愛上這些聖賢書了呢?這誰知道呢?
又是經過一個上午的學習,就到了中午午休吃飯的時候,張秀才停下了講授,和張進去了獨屬於他的休息房間,同時還把方誌遠也叫了過去。
三人進了屋子時,張娘子已是擺好了飯菜,看着他們進來就笑道:“來了?快吃午飯吧!”
張秀才微笑着點了點頭,就和張進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而方誌遠卻是有些猶豫不前,站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
張秀才見狀就招呼道:“志遠,你也來坐吧,一起吃!”
方誌遠低着頭搖頭道:“不用了,先生!我帶了午飯來的!”
張秀才笑問道:“哦?帶了午飯來?帶了什麼來啊?能讓先生我看看嗎?”
方誌遠聞言,又是猶豫了許久,這才低着頭,咬着嘴脣,從胸懷裡掏出兩個黃色的糰子來,看着不像是飯糰子,也不知道是拿什麼做的。
張秀才看着這兩個黃糰子,神情一怔,然後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道:“過來坐吧,志遠,別和先生我客氣!”
方誌遠看了一眼張娘子做的飯菜,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兩個黃糰子,他不說話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張秀才無奈,只好起身來到方誌遠身邊,拉着他坐了下來,道:“志遠,你是我的學生,不要和先生太過見外了,以後你就不要帶午飯來了,就和先生一起吃吧!”
“這怎麼能行?先生”
方誌遠紅着眼圈想要拒絕,可不等他拒絕的話說完,張秀才就一錘定音道:“就這樣吧!志遠,在學館裡,就該聽先生我的不是?”
方誌遠頓時拒絕的話再無法說出口了,吸了吸鼻子,紅着眼眶點頭道:“是,我聽先生的!”停頓了一瞬,又道:“謝謝先生!”
張秀才呵呵滿意地笑了,張娘子也笑着給他添了米飯,然後就開飯了,只不過這吃飯時,方誌遠的眼眶一直都是通紅的。
等到用過午飯之後,張娘子又把昨晚上改好的衣服鞋子拿了出來,遞給方誌遠道:“這都是進兒以前穿的衣服鞋子,現在他穿不了了,我想着你應該能穿,所以昨晚上熬夜改了改,你拿回去穿吧!”
本就一直眼眶通紅的方誌遠看着那一堆衣服鞋子以及那上面密密匝匝的針線,他再也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淚來,默默接過衣服鞋子,眼淚默默流着。
張秀才嘆息地摸了摸他的頭,道:“傻孩子,別哭,哭什麼?既然你拜了我這個先生,也喜歡讀書,那以後就好好讀書上進,這樣也不辜負先生我和你師孃一片心意,明白嗎?”
方誌遠聞言猛地擡頭,流着眼淚,語氣卻斬釘截鐵道:“會的,先生!我會好好讀書上進的,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張秀才笑道,“那我們說好了,好好讀書,可不能懈怠了,就是十天一休息放假的時候,你也來我家吧,我給你再補補課。”
張秀才這學館如果不算過年過節的假日,是上十天課,休息一天的,也算是一個調節吧。
“嗯!”方誌遠重重點頭道,“那就打擾先生了!”
“不打擾,不打擾!”張秀才笑道,“你還沒開蒙,開始時讀書會很吃力,你也要忍耐住纔是,千萬不可感到厭煩……”
張秀才又說起了他給方誌遠做的兩年開蒙計劃,方誌遠也是認真地聽着,不時還點頭附和道:“聽先生的!”
他們倒是師徒和睦,說的高興,張進看的心裡卻難免嘀咕腹誹道:“看着倒是像把人家當兒子似的,難道我這不但是多個師弟,而是要多一個親弟嗎?家裡要多一口人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