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上桌,兩個人都沒能吃下去,因爲米飯燒糊了,菜太鹹,肉是夾生的。
靈澤收碗去洗,背對着她說道:“有一件事,我這施雨之能與生俱來,無可替代,我不能看着這麼多生靈因爲我的緣故死掉。”
殊華早有準備,她啞聲道:“你要回去做神君了?”
靈澤輕聲道:“對不起。”
他沒有過多解釋,殊華也沒多問,她早就知道,天生上神,各有天職,專司雨水的神君,怎麼可能說不做就不做?
兩界萬千生靈在前,她甚至不能責問他,爲什麼說話不算數?明明說過不再做神君了的。
她起身微笑:“行吧,我送你。”
“你我是夫妻,理當在一起,從此後,伱就是雲中宮的女主人。”靈澤沒有看她,只緊緊攥住她的手。
殊華拒絕:“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這裡,我不喜歡上清界,不喜歡雲中宮。”
靈澤緊抿着脣,直接將她帶回了上清界。
仙門大開,無數仙族列隊出迎,爲首的仙帝喜笑顏開:“恭喜神君歷劫歸來。”
靈澤回了禮,將她推到身前,緊緊握住她的肩頭,鄭重地道:“本君已與殊華成親,此後她便是雲中宮的女主人。”
無數雙眼睛看向殊華,嫉妒、嘲諷、輕蔑、不贊同,該有的惡意都有了,就是沒有祝福和歡喜。
來自凡界的人修,甚至還不到真仙修爲,怎麼就能嫁給神君,做雲中宮的女主人了!
殊華全身發冷,可她天生傲氣,硬是含笑挺立人前,端莊大方地見禮,行動之間,沒有一絲錯處。
仙帝態度和煦,先是恭賀,又賜寶物,再說了一些要她盡心盡力伺奉好靈澤,管好雲中宮,爲三界謀福祉的話。
回到雲中宮,侍官們迎上來,詢問怎麼安排她和靈澤的寢宮。
靈澤平淡地道:“夫人住主殿,我住前殿。”
原本,上清界中有權勢的夫妻,幾乎都有各自的居所,需要時纔會同居一室。
但自來都是男主人住主屋,女主人住後院。
靈澤的安排略有些奇怪,侍官們沒敢多問,殊華卻感覺到了不一樣。
讓她住主殿,是爲了不讓其他人冷待輕視她,也是爲了彌補欠缺。
她輕聲問道:“夫君不和我住在一起嗎?”
靈澤平靜地道:“不了,幾年未歸,公務堆積如山,三界急需雨水,我得趕緊去布雨。”
她連挽留他的立場都沒有,只能無力地鬆開手,目送他離開。
她想,哪怕他能回頭看她一眼也好呢。
但他沒有。
彷彿,她就真的只是,他在歷劫時的偶遇和責任。
仙后找她私聊:“靈澤生來就身負三界雨水之職,神明者,大愛無情,一旦私念壓過大愛,便要墮魔。
他去幽冥界找你,就是墮魔歷劫。爲此三界大旱,赤地千里,上清界爲仙族所居,沒有雨水倒也不算什麼。但下兩界不同,生靈脆弱,離開水就活不了。
你來自山海界南山道,那裡一直飽受乾旱之苦,你應當知道這種艱難。
靈澤帶你回來,給你身份地位,就是對你負責。幾萬年來,他再沒有這樣對過別人,你該知足。
你向來懂事,應該知道怎麼做好雲中宮的女主人,不給他增加負擔。我盼你們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殊華並不想要這種徒有其表的空洞長久。她抱着玲瓏晶球,看着裡面那兩棵交纏在一起的同心樹,整夜整夜地失眠。
有些事和人,從未得到之前不會想那麼多,一旦得到之後,就很難輕易割捨。
她不明白,他心裡既然有她,縱有神職所在,也不至於這般冷待吧?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沒有等到他進入她的居所,也沒有等到他的一次回眸。
他再也沒有提過怎麼去治她那不能親熱的怪病,當然,也不需要了。
年節時見面,或是她的生日,他只送修煉的秘籍和丹藥,再不送任何私物。
殊華很懷念黃連山下小集鎮裡的頭花、胭脂和水粉,雖然粗劣,卻是他的心意,可惜再也不會有。
她瘋狂修煉,終於衝破人和仙之間那道最關鍵的門檻,從渡劫晉升到真仙,可以長生。
她想,終於距離上神近了一些,但就是那天,屬於靈澤的那一棵同心樹死了。
也就是說,神君徹底迴歸本色,不再擁有分毫私情。
殊華守着玲瓏晶球枯坐許久,終於確認神明果然不是她能夠肖想得的。
她寫了和離書。
“尋我何事?”靈澤命侍官給她設座、安排茶水零食。
墊子的花紋和食物口味都是殊華喜歡的,沒有絲毫輕視忽略,但她能明顯感覺到冷淡。
她鄭重地說:“我來請夫君與我同住。”
靈澤沉默很久,才緩緩道:“公務繁忙,多有不便。”
殊華微笑着道:“三界之中,難得有夫妻像你我這樣,即便冷淡如仙帝、仙后,也會在初一十五裝個樣子。仙帝也很忙。”
靈澤猛然擡眼看向她,良久,說道:“是不是誰給你氣受了?還是哪裡不開心?告訴我,我會處理妥當。”
“所以,神君這是拒絕。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之前你說過,我隨時可以後悔,現在我後悔了,咱們和離吧。”
殊華順理成章地把和離書推到他面前:“我孤身空手而來,也沒什麼需要分割交待,您簽了字落了印,我會自行離開。”
靈澤一直平靜的表情終於皸裂,他一把將和離書扯得粉碎,很堅定地說:“同心契結的是一輩子,我不會同意和離,仙庭沒有這種先例。”
“同心契?”殊華聽到這個,不由笑了:“即便同心樹已經死了,也還算嗎?”
“同心樹死了?”靈澤更爲驚愕,立即召出玲瓏晶球。
看着枯死的同心樹,他沉默了很久之後,沉聲道:“我永遠不會同意。”
“爲什麼?”殊華不明白,既然已經不再有愛,爲什麼還不肯放手?
“仙庭沒有這種先例!”靈澤不肯看她,只大聲吩咐侍官:“送夫人回去!”
殊華堅決不走,她去拽靈澤的手,想逼他簽字落印:“你說過我可以後悔的,你說過永遠不會逼迫我的!”
靈澤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嚴厲,他捉住她的手,將她摁在案几上,俯身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永遠不會同意,除非……”
殊華逼問他:“除非什麼?”
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說道:“除非我死。”
他離她越來越近,近到呼吸交纏,近到殊華胸痛難忍,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