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秦歸路早早便離開了宮城。至於所謂何事,也沒有詳細地說給越總管。
彼時,暮湮還在睡夢中。當鳥兒歡快地在窗外鳴叫時,暮湮還遲遲未醒。
小池進來喚醒了暮湮,她一邊服侍暮湮洗漱,一邊開始了她伶牙俐齒的拿手本事。
“小姐,不是小池喜歡嘮叨,昨夜你去大小姐房間聊得也太晚了。聊得晚也就算了,小姐你居然還和大小姐喝酒。喝酒也就算了,小姐你居然還貪杯。貪杯也就算了,小姐你居然還喝醉。喝醉……”
“喝醉也就算了,小姐你居然還醉得如一灘爛泥,害得我小池擔心了一整夜。”暮湮截住了小池的話,替小池說了下去。
小池愕然,一向少話的小姐居然也口齒伶俐毫不含糊。這是不是在暗示她,以後得重新認識小姐了?
“小姐,你好像變了?”
“怎麼,不認識我了。”
“不是……”小池訕訕,閉嘴,專心替暮湮梳髮。
暮湮看着鏡中自己半數的烏髮挽成了雲髻,其餘的皆散在了背後,接着小池又從妝奩中揀起一枚纏枝釵插在了暮湮的髮髻旁。
“小姐,你覺得怎麼樣?”小池看看鏡中的暮湮,一邊問。
暮湮笑笑道:“你不但伶牙俐齒還心靈手巧,我自然是滿意極了。”
小池撇嘴,她認爲小姐的話裡起碼有一半是假話。可她不在乎,因爲她知道小姐心腸很好,即使自己犯錯也不捨得懲罰一下。
可暮湮的心思早就飛出了自己的屋子,她記掛的,是馬廄內那名叫蔽月的男人。
支開小池,暮湮便雀躍地朝馬廄而去。
明媚的陽光普照着萬物,那些山嵐田地,那些房屋花木,那些小橋流水顯得那麼溫暖可愛。
可愛一詞讓暮湮忍不住輕笑,此時,在她的心裡和眼裡,一切就是這麼可愛。特別是,馬廄裡幹着粗活的蔽月。
柵欄前,暮湮停住了腳步。隔着柵欄,她靜靜凝視着裡面那粗狂的身姿。
他好似沒有發現暮湮的到來,一直,在劈着一堆木柴。
他只穿着一件衣衫,即便只看背影,也能看出那衣衫是敞開的。閉上眼,暮湮好似看到他麥色的胸膛和胸膛上閃閃發光的汗珠。
木材在蔽月手裡噼噼啪啪地發出聲音,長的變成了短的,一堆堆被壘在了地上。這麼多,應該夠煙影宮燒上不少時日了吧?
只是,讓蔽月幹這麼多粗活,實在太委屈他了。蔽月,會怪自己麼?
暮湮這樣想着,這樣看着,她以爲自己對蔽月只是單純的憐憫罷了。可她並不知道,這個男人所佔據的那一塊位置,正是她心裡最重要也是最柔軟的一塊。
只是,單純的她,不知道罷了。
蔽月丟下了斧頭,轉身拎起一隻水桶準備去汲水。在朝水井走來的那刻,他忽然看到了暮湮。
明媚的陽光下,繁花似海,襯着那一襲白衣的女子,宛若天人。
蔽月的心微顫,原本,他是那麼冷漠的人,心還是顫了。
“湮兒!”嘴角彎起一抹弧度,陽光有些刺眼,蔽月微眯着眼喚她。
暮湮忽然羞紅了臉,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此刻,她不知道是離開好還是繼續站在這好。
當蔽月看見她的那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恍然地以爲,她的病要又犯了。
蔽月有些詫異,他以爲她冷淡。只是一瞬,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丟下水桶,快步走近柵欄,像上一次那樣,縱身躍了過去。
執起她的小手,手心,居然沁出了汗。
“湮兒,你怎麼了?”蔽月喚她。
暮湮擡眸,見蔽月眼裡滿是灼熱。她心裡一慌,便又低頭下來不敢看他。
“我……我隨便走走。”言不由衷的話,讓暮湮更加難爲情。那抹嫣紅,蔓延至耳根。
蔽月看在眼裡,眼裡便蘊藏了一點笑。
他道:“我以爲你是來看我的?原來,不是。”
暮湮沁出汗來的纖手,此刻卻因蔽月的故意放手而無力垂下。
難道他生氣了?暮湮愕然。或許,自己應該大膽承認是來看他的。只是這樣的話,自己身爲女兒家,是不是不夠矜持?
暮湮擡眸,水樣的眸子望着蔽月。
她低聲道:“你……你需要我……來看嗎?”
嬌豔的小臉,怯怯地神情,落在蔽月的心裡,唯有得意。
蔽月揹着陽光,深邃的臉龐被籠上一層陰影。而那犀利的眸子,便也掩藏在那一層陰影裡。眸子裡的笑意,很深。一如他的那顆心,掩藏得很深。
他再次抓起她的小手,鎖住了她的水眸,低聲道:“是你想來看我對嗎?”
暮湮臉上忽然泛白,嫣紅的光暈褪去,有的,是一層瑩白。
他誤會她了麼?他認爲她是想來看他,那麼,意思就是她喜歡他?這……這意思是,她是個隨便的女子?
“我……”再氣,再委屈,暮湮卻說不出話來。眼裡的水意更深,更濃。原來,他是這樣看她,這樣想她的。
該死!蔽月心中暗自咒罵。這傻丫頭,居然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臉上那委屈的神情,眸子裡那彎水意,讓蔽月竟然惱恨不已。
“是我想見你,很想。”蔽月伸手,擡起了暮湮的下巴。俯視着,那水汪汪的眸子。
此話一出,暮湮愣住。他說他想見她,很想!
蒼白的臉色落在了蔽月的眼裡,白得灼痛人心。她凝視他,他亦凝視她,兩人,不曾逃避。
良久,蔽月放開了她。
暮湮低垂了眉目,心裡有點悵然。她在想,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麼?
“湮兒,昨晚,你睡得好麼?”蔽月開口,問的,是她的睡眠如何。
暮湮想起那晚的情景,像是夢,又像是真實的。可不管是夢還是真實的,蔽月都似乎出現了在那個夜晚裡。
只是那晚,雖然有着甜蜜,更多的卻是無法辨清的危情。因爲無法辨清,暮湮的心,所以更多的是苦澀。
爲蔽月,同時,也爲自己,爲那一絲本是危險的卻帶着甜蜜的毒。
“很好。”暮湮的回答,簡潔不過。接着,暮湮看着蔽月,怔怔無語。
“我看得出你的身子不是很好,夜間寒氣頗重,所以,你要注意保暖。”蔽月溫柔說道。
暮湮笑了,姣好的容顏,動人心魄。
“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我擔心你……”即使暮湮說自己沒事,但這,卻不能讓蔽月心安。可,蔽月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匆匆而來的小池打斷。
“小姐,你怎麼在這啊?”小池一見到暮湮,便拉起暮湮要走。
暮湮看看蔽月,看看小池,疑惑道:“什麼事?”
“幾個宮城的人來了,現在由大小姐和越總管在接待。中午的宴席,小姐你也不能缺席。”小池道。
“他們來做什麼?”暮湮問。
小池一邊拉着暮湮,一邊道:“這個奴婢怎麼會知道了,反正中午小姐要親自去見那些人,到時就知道了。走吧。”
“蔽月……”暮湮一邊想要掙脫小池的手,一邊望着沉默不語的蔽月。
小池狠狠瞪了沉默不語的蔽月一眼,沒好氣道:“你不過是個下人,別老是勾引小姐。”
暮湮看見蔽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心裡一緊,小池的話傷到了蔽月。
“蔽月……”暮湮想要說些什麼,可被小池連轟帶炸地將話堵了回去。
“小姐你清醒點好不好,到底是宴會重要還是蔽月重要?蔽月只是個流浪漢,不值得小姐這麼看得起的。”暮湮的話令小池氣惱,她覺得小姐簡直是被眼前這個蔽月矇蔽了。
暮湮被小池的話駭住,她,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傷害蔽月?
“小池!”暮湮怒了,臉色,又涌現紅暈。
小池一驚,她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小姐,一向不輕易動怒。可今日,卻爲了蔽月動怒了。
即便自己確實口不擇言,但小姐,也不至於氣成這個樣子。小池看看一臉暗沉的蔽月,再看看滿臉緋紅的小姐,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小姐若不去早點準備,恐怕大小姐和越總管要責罰小池的。”無奈,小池只得搬出大小姐秦弄雪和總管越總管。
暮湮靜靜望了蔽月一眼,蔽月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眸光,在濃黑的睫毛掩蓋下,根本看不清楚裡面所蘊含的東西。
“蔽月,我先走了。下次,我再來看你。”暮湮低聲說道,垂眸的那刻,掩去了那絲不捨。
小池拉着暮湮走遠,美麗的身影,久久地凝在了蔽月的眸子裡。
此時天上的陽光再怎麼明媚,似乎,也暖不了他深藏的那顆心。那是一顆,被千年冰封過的心,很冷,很冷。
四座宮城舉足若輕的人到訪,多少都讓秦弄雪和越總管有點意外。
而聯盟,卻是此次所有到訪人的共同說辭。
只是,到訪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也不由得讓人暗自揣測是否還含有其他。特別是在城主秦歸路前腳剛出城,而這些個人後腳就跟着到來的情況下。
可秦弄雪再覺得詫異,也只能在內心暗自揣測。表面,還是要做足了場面功夫,盛情款待總是不錯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