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留下,你帶弄雪和孩子走!”我拒絕了他。
他擡手想要來觸碰我,我退開幾步躲過了他的手。於是,他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
“湮兒,我只想……最後抱你一次!”他一字一字說得清醒,宛如刀刻般讓我痛。
“不!”我依舊搖頭,斷然拒絕,哪怕他會痛。
他笑得酸楚,自言自語:“對不起,我忘了你不是湮兒。”
我僵住,我知道我傷了他。
可我不想給他不該給的希望,我不想傷害另一個女人。
他轉身,低聲道:“時間到了,蔽月讓我來見你只是爲了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湮兒。”
我一笑,就知道他不死心,非要當我是暮湮。
“結果,你並不是湮兒。”他說,話中的惆悵讓我有難受的感覺。
我無語,默默地看着他走出亭外。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看我的眸光恢復清和淡然:“龍笑笑和龍沃都被下了毒,困在煙影宮。”
我凝眸,看着他點頭。
溫香殿內絲竹悠揚,輕歌曼舞,妖豔的舞姬着輕薄透明的紗衣於殿中豔舞不止,挑逗的動作足以讓人血脈噴張。
說是爲我改變,卻又故態復萌。男人的話,果然不可信。
我冷笑不已。
徑直越過妖冶的舞姬,我朝着那斜斜倚靠在王座上的他而去。
絲竹停,舞步止,樂師和舞姬面面相覷,我目下無塵的姿態打斷了他們的溫香綺夢。
“你們繼續跳!”王座上的他懶懶發話。
身邊是牡丹笑靨如花,一舉手一投足間極盡嫵媚風情。
“喲……湮兒妹妹來了?”說着,牡丹便伸長了豐腴的臂膀,隔着中間的矮桌想要來扶我。
我一揚臂,粉色披帛掃過她的眉目,讓她驚呼。
“誰是你的妹妹?”我的冷漠令她顏面盡掃,矯情的女人,我無須在意。
我走到王座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給我解藥!”
“什麼?”他笑看着我,帶着幾許戲弄:“解藥?”
“你知道我說什麼,別裝蒜!”我走近一點,彎着腰俯視他。身着黑色錦袍的他裸露着胸膛,嘴裡還噴着難聞的酒氣。紙醉金迷的男人,這令我萬分厭惡。
“我真不知道你說什麼,湮兒!”他一字一句,說得認真。
我冷哼,他說不知道,誰會相信!
“來,陪我飲酒!”他一伸長臂,捉住了我一隻皓腕,一用力便將我帶入他的懷中。
“你……可惡!”被他攥緊了腰肢,我怒瞪着他。
“女人嘴裡說的和心裡想的,往往是相反的。”他用另一隻手托住了我的下頜,略帶了幾分調侃道:“你說我可惡,那你其實是喜歡我!”
“王上……”牡丹嬌媚的聲音響起,她依偎在了蔽月的另一邊:“怎麼湮兒一來,王上便忘記了牡丹呀?”
說完,還用那風情無限的媚眼瞟着我。
賣弄風騷從來不是我的專長,此時牡丹如此做,我只能對她有說不出的鄙夷。
我冷冷地盯着蔽月,冷冷地說:“我再說一遍,把解藥給我!”
“哦?”他眸色深沉的望着我,忽問:“你終於忍不住了麼?”
我問:“什麼意思?”
“那些人和你有什麼關係?”挑着眉,他故作疑惑問我。
我冷聲一笑:“沒關係!”
他又問:“他們中毒關你什麼事?”
“不關我的事!”我冷着臉答他,並想掙脫他的鉗制。
他的手下加重了力氣,那張俊美冷酷的臉逼近了我:“既然他們和你沒關係,中毒的事也不關你的事,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找我拿解藥?”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我沒好氣地回答他。
“那就不能給!”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似笑非笑的又說:“天下不平的事情太多,你若都要去管,豈不是很累?”說着,忽又轉成寵溺的口氣:“累壞了你,我可捨不得!”
輕薄的男人除了會花言巧語還是冷酷到底的心腸,我嘲諷道:“原以爲你還殘留着一絲人性,原以爲你會改變,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的嘲諷和鄙夷讓他的眸色變得暗沉,他定定望着我,若有所思:“我一向如此,你還要來自討沒趣?”
“是啊,我是自討沒趣!”我笑得心酸絕望,斥責他:“弄雪就算不是你的妹妹,可那孩子才兩三個月大,孩子和你有仇麼?”
“沒有!”他漠然不已。
我憤恨:“你真冷酷!”
“我一向如此!”他不置可否。
我在他的冷酷面前開始咆哮:“你奪取了龍沃的城池,還將他們兄妹囚禁,不人不鬼不主不奴,你真是可惡!”
他的眸光剎那變得複雜,似有仇恨即將被點燃,我微微恐懼。我知道他什麼都做得出來,我怕他發瘋。
我的笑容一分分凍結,一點點斂去,我自嘲着說:“魔就是魔,我怎麼能奢求一個魔存有人性?”
“你想怎樣?”他問,面無表情。
我酸澀一笑,已經有了決定:“你想知道麼?”
我的手中已執着一支短箭,話還沒落便對準他的胸口狠狠地刺了進去。
這支箭,叫穿雲箭。
當日,暮湮曾用穿雲箭插入他的胸口,然而,他卻沒事。
今日,我用穿雲箭插進他的胸口,我不信,他還能沒事。
我不信,這一次我殺不了他!
果然,一旁的牡丹驚叫!
接着,樂師和舞姬驚叫!
我掙脫了他的掌控,起身半彎着腰看着他那溼溼的粘液流出。他沒動,卻睜大了雙眼看着我。
他在流血!
我笑,朝他笑得嫣然:“給出解藥,否則,我會殺了你!”我逼他,執住穿雲箭的手再使出幾分力氣,穿雲箭又沒入幾分。
“爲什麼?”他的話帶着幾分痛楚。
“這是你的報應!”我意味深長的看着他,看着他臉上的痛楚我有着說不出的痛快,我冷冷道:“你作孽太多,我要殺了你讓你爲自己贖罪!”
“報應?”他問我,俊美的臉覆了一層冰,他胸前的血流的更多:“你爲了解藥不惜死我?”
“不錯!”我的嘴角蘊着清冷的笑意,幽幽落在他的身上,我恨恨逼他:“把解藥給我,聽見了沒!”
“我不會給你!”
“那你就去死!”說着,我朝他胸口劈下一掌。
可還等我掌落,我的身子卻是一輕忽然飛起於半空。原來我是被他給拋擲於空中的,他終究是發怒了。
半空中,我看到他暴怒的眸光好似一把火要將我焚燒。
我以爲,他會對我痛下殺手。
如此也好,拼着我畢生的力氣與他來一次對決,即便是死,我也死得其所。
然而,他沒有了動作。
我於空中滑下,眼看就要墜地。
他不顧胸口汨汨而流的血縱身向我,接住了可能墜地的我。
“你可以殺了我!”我看着他的眸子,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對我不忍心。”
“我是可以殺了你!”他冷漠道,眸中再無半點柔情。
或許,他已經知道了真相。
我不是暮湮。
我的背脊泛起一股寒意。
“雖然你用穿雲箭傷了我,但我還是狠不下心殺死你!”他淡漠不已的語氣讓我深深感觸到他內心隱藏的痛楚,他的隱忍讓我顫慄。他說:“你們用同一支箭刺進了我身體的同一個位置,之前我毫髮不傷,現在我被你所傷。可我,我竟然還是狠不下心殺你!”
我靠在他的臂彎,冷冷地看他。
“你真這麼恨我嗎?”他俯視我,眸中的複雜情愫肆意流淌。
這樣的複雜情愫,同樣讓我絕望。我到底是暮湮,還是暮湮的影子,還是一絲飄渺虛空的怨念?
我不能回答自己。
他將我扶正,並不管胸膛的傷口。面對這樣的他,我只能一遍遍感覺着當時暮湮骨冷如冰,心冷如死的感覺。
揮手間,他屏退了所有的樂師和舞姬。
看着旁人離去,我忽然想自己也只是一個置身事外的閒雜人等,然而卻已是不可能。
從一開始,我的出現就註定了會捲入與他糾纏的漩渦。這一箭將我們送進了漩渦的急流,也讓我們彼此再歷經一次一箭穿心的痛楚。
“如果你肯給我解藥,我不會傷你!”望着他胸口斑斑溼痕,將黑色錦袍染得更加烏黑,我忽然顫慄。
“我沒有怪你!”他嘆息。
我凝望他,帶着一種悸動:“可你流了很多血!”
“死不了!”他笑。
“傷口很深!”我微有悽然。
“沒關係!”他依舊笑。
“爲什麼不問我爲何能傷你?”我呆呆地望着他。
他嘴角噙起酸澀的笑:“不需要知道!”
我轟然奔潰,轉身朝殿外而去。
後面,隱約是牡丹不甘的聲音:“王上,你爲什麼要放過她?”
“我愛她!”他沉聲。
我閉眼,忽然感覺眸中在這一刻,竟是溼潤的。
爲什麼,我會忽然間有淚?
不讓淚水落下。
落淚,會讓我加快湮滅。
暮湮無法傷他,而我可以,這是我和暮湮的不同。
我能夠傷他一次,流一次血,算不算爲暮湮報了些許的仇?
湮兒,你會怨我嗎?
風來風去,葉飛葉落間暮色便沉沉籠罩着煙影宮。
我呆坐於窗邊,久久不願歇下。
小夭進來,輕聲道:“小姐坐在窗邊已經很久了,該歇下了。”
“我不困,小夭,你若困了就去歇着吧!”轉眸,我嘆息幽幽。
小夭搖搖我的手臂,低聲道:“小姐有心事睡不着,奴婢看着小姐心疼,怎麼會睡得着呢?”
我望着她,忽然感覺一陣暖意,小夭對我的心是真誠的。
“那你陪我說會話吧。”
小夭挨着我,低聲問:“小姐是在擔心王上的傷嗎?”
我別開視線,淡淡道:“既然是我親手要刺傷他的,我又何必擔心他!”
小夭低笑:“小姐嘴硬,明明是擔心的,還說不是。”
“我恨不得他死,我怎麼會擔心他?”我嗤笑,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這穿雲箭刺進了王上的胸膛,流是王上的血,傷的卻是小姐的心。”
“胡說!”
“小姐可以不信,但小姐騙不了自己的心。”
“我沒有心。”
“嗯,小姐有沒有心奴婢不知道,只不過奴婢知道,小姐要是再不睡,天可要亮了。”
我怔住。
小夭二話不說,拉着我上牀去歇下。
小夭走後,我望着暗沉的夜,思緒如潮。
穿雲箭是這屋子找到的,想必蔽月經常來這屋子緬懷暮湮,於是將這穿雲箭留在了房中。
今日,我卻用穿雲箭刺傷了他。
那一箭刺在他的身上,流着他的血,傷的真的是我的心麼?
我想起他暗沉無底的眸色,想起暗沉眸色下的隱隱痛楚,想起那些痛楚下隱藏的那抹情愫。
那是愛麼?
蔽月,他是愛暮湮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