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秦歸路“五城歸一,無煙有月……”
“這話,前些日子女兒路過市集時也曾聽過。”暮湮忽然想起,花朝節那天在市集確實聽見有孩童念着這話。
秦歸路嘆了口氣:“看來,並非是空穴來風啊。”
暮湮一愣,疑惑問父親:“這話……有什麼特別意思嗎?”
“很像是一句預言。”父親擼着鬍鬚,沉聲道。
“預言?”暮湮驚愕:“若是預言的話,那又意味着什麼呢?”
“意味着六座宮城的興衰和存亡。”秦歸路沉鬱道。
暮湮的嗓音有些顫抖:“興衰……存亡?”
“大劫……”秦歸路的語氣顯得很沉重。
暮湮感覺自己的背脊,漸漸升起一股寒意,她忍不住顫聲問:“大劫?”
“興衰、存亡,總是伴隨着死亡。眼下,各宮城都有人死於非命。”秦歸路沉鬱道。秦歸路在廳內來回踱步:“天下本分爲六城,分別是無恨城、無貪城、無嗔城 無癡城 、無愛城和幻城。可這預言裡……”
“爲何說五城?”暮湮茫然不解。
這也是身爲無恨城城主秦歸路所不能理解的地方。
這個預言,到底預示着各個宮城怎麼樣的命運?
沉默。
“難道說其中一座宮城將要吞併其他五城?”暮湮凝神,腦海閃過一道靈光。
秦歸路聞言,忽然有些震懾。
暮湮的猜測並非沒有道理,只是憑自己的經驗,那預言所要揭示的真相可能遠沒有暮湮猜測得那麼簡單。
秦歸路的眼裡有一抹更深的隱憂掠過,他用手輕輕地揉捏着太陽穴位,忍不住嘆氣。
“爹,你不要擔心!”見父親嘆氣,暮湮慌忙道:“女兒只是猜測,不見得就真是這樣。”
“爹只怕這事情還遠不止你猜測的那樣……”暮湮的話並未讓秦歸路安心,反而使得他更憂鬱。
“爹……”
沉香散成的青煙嫋嫋飄蕩於廳中,秦歸路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湮兒,只怕咱們無恨城也難逃厄運了。”
“爹爹真的確認宮城發生的慘案和這句預言有關嗎?”暮湮凝望父親,肅然問:“難道說,預言流傳的地方,便會有兇案發生?”
“嗯。”秦歸路微微頷首,接着沉聲道:“其他宮城都已經發生,無恨城又豈能安然無恙?”
“這……”暮湮說不出話來,一時間,感覺似有一大塊烏雲壓向頭頂,陰暗一片。
沉默,父女兩呆立廳中,各自心思。
各大宮城命案和預言的出現,讓秦歸路和暮湮都陷入了很深的困擾。他們隱隱感覺到冥冥之中似有一張無形的網,朝着無恨城的天空慢慢收攏。
而秦歸路想得最多的,還是那句預言。
“五城歸一,無煙有月。”這句預言,到底預示着怎樣的劫難?
良久,秦歸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不出,便不再想。
因爲他知道,現在所有的猜想其實都沒有必要。該來的一定會來,不能避開的只能順其自然。
他所能做的,就是與無恨城共存亡。
良久,秦歸路打破沉默。
“湮兒,城中近日傳言你收留了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是嗎?”
今早,越總管回稟秦歸路,說二小姐收留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流浪漢在煙影宮。此人出現在市集的那一天,正好預言也開始在市集傳開。爲慎重起見,越總管覺得應該將此事告知城主。
暮湮看着父親,柔聲道:“是,確有此事。”
“理由?”秦歸路沉聲問。
“爹,他很可憐。”暮湮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扯着父親的袖子低聲道:“一身的傷,還被人追着打。”
秦歸路凝望了女兒一眼,沉聲道:“世上有很多可憐人,爹不反對你幫助他們,只是帶回家來就有些不妥。”
“他沒有家,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他無家可歸。”暮湮望着父親,告訴有關他的情況。
聞言,秦歸路溫厚地對女兒道:“那現在此人的傷勢恢復得如何了?”
“他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這兩日已經可以活動了。”暮湮見父親語氣和煦,便上前扶住了父親的手臂。
“那湮兒打算讓他什麼時候離開?”秦歸路雖然對待女兒態度和藹,在世事處理上卻城府頗深。他望着女兒清澈的雙眼徐徐道:“他並不是無恨城的子民,傷好了,就讓他回到屬於他自己的地方去吧。”
暮湮不曾想到仁善爲本的爹爹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她愣了片刻後,方輕聲道:“爹爹所言也在理上,只是他沒有家,沒有親人朋友,出去後又只能是四處流浪。所以女兒斗膽請求父親將他留下,給他一些事情做,不致於讓他再繼續流浪丟了性命。”
“這......”面對女兒的請求,秦歸路面有難色。
湮兒見父親猶豫不決,決定再次央求:“爹爹經常教導女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女兒也是遵從父親的教導去做的啊。”
“湮兒你一向深居簡出,性情溫柔單純,爹怕你識人不清而日後被其所傷啊。”
“爹……你多慮了!”
秦歸路見湮兒如此在意此人的去留,心裡的擔憂更甚:“他只是個陌生人而已,何況還是個無家無室的流浪漢,湮兒你值得......”
“草木皆有靈性和生命,何況是人?人又豈可因身世而妄分貴賤?爹爹忘記湮兒的孃親了麼,她也只是墓地孤女而已。”暮湮心裡着急,話裡不禁將孃親擡了出來。
秦歸路聞言,不禁撫須笑了。
“那先將此人留下,但不是當個閒人,讓越總管去給她安排一點事情做。”
“謝謝爹爹......爹爹真是菩薩心腸。”暮湮溫柔笑着。
秦歸路見暮湮展顏,不禁故作嚴肅警示女兒:“任性妄爲只許一次,記住下不爲例。”
“嗯,女兒記住了。”暮湮靠在父親肩頭,撒着嬌。
秦歸路笑了笑,道:“我也累了,你先去看看你姐姐吧。”
“女兒正想去看望姐姐,那女兒就先出去了?”語畢,暮湮朝父親施禮,退出了議事廳。
目送暮湮離開,秦歸路心又開使沉重。
除了那些毫無頭緒的命案困擾着他,兩個女兒的親事也讓他煩惱不已。
暮湮和弄雪至今未出閣,這是他做父親最感不安的地方。他覺得自己作爲父親,很對不起兩個女兒。
弄雪並非他的親生女兒,但秦歸路把她當親生的一般養大。眼看已是二十二歲的大姑娘,她依然不願意出嫁。
他知道弄雪的心裡,始終放不下那一個人,他是季姜。
至於他和姚梨的親生女暮湮,出生的當晚,姚梨便夢見一青袍仙人翩翩而至。
夢中,青袍仙人淡淡而言:“你的女兒天賦異稟,身體蘊含靈力。若能嫁的真心愛她之人,便可承她靈力保護宮城。若所嫁之人對她不真心,成親之日,便是她命喪之時。切記。”
姚梨待要細問,青袍人卻早已消失。她醒來將夢中情景告訴了秦歸路,秦歸路當時並不怎麼相信,他覺得是姚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可暮湮一天天長大,作爲父親的秦歸路,不免也會被姚梨當年的那個夢所困擾。
畢竟,暮湮的終身關係着她的性命。
一個父親,是不可能隨意拿女兒的性命來當賭注的。所以,暮湮的親事,他從不敢輕易做出決定。
他喚來越總管,那個忠誠的僕人。
“我已經答應湮兒,將那個叫蔽月的留下,等他傷勢完全好了之後,你派點事情給他做。”秦歸路淡淡吩咐。
越總管似有猶豫:“這……”
“怎麼了?”他察覺了越總管的猶豫,看着他問。
越總管躬身道:“屬下總覺得有些不妥,現在正是多事之秋,此人來歷不明,留下只怕……”
“越總管的擔心我很清楚,我叫你來,除了此人暫時住下,另外,就是讓你儘快查清楚此人的底細。”秦歸路語氣低沉,還帶着幾分肅冷。
“是,屬下馬上去查。”越總管領命而去。
秦歸路的心中好似壓着一塊巨石,忍不住長嘆出聲,並非他多疑,他只是不能讓自己單純美麗的女兒有陷入危險的可能。
弄雪的房間傳來一縷琴聲,在黃昏時分,顯得格外的古樸和清幽。
一曲《江城梅花引》落在暮湮的心上,幾乎讓她癡了。
“姐姐的琴聲如天籟之音,弦中所發之意讓人心有所感。清幽之中含着淡淡哀傷,令湮兒悵然不已。”
弄雪見是暮湮來了,趕緊起身一把拉了她的小手坐下。
弄雪細細瞅了暮湮一番後柔聲道:“湮兒別隻管謬讚姐姐的琴聲,快告訴姐姐,這段時間身體可有不適?”
“姐姐不必擔心,湮兒很好。”暮湮輕聲道。
“這就好,姐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弄雪道。
“倒是姐姐跟着爹爹在外奔波,湮兒瞧着心疼。”暮湮伸手握住姐姐的手,滿臉憐惜。
弄雪與暮湮之間雖然無血親,但暮湮卻一直當她是自己的親姐姐。
弄雪溫和地笑笑,伸手捏了捏了暮湮的臉蛋,輕聲道:“傻丫頭,爹爹當我親生女兒一般,你也當我是親姐姐,爲爹爹分擔煩惱,讓你這個傻妹妹好好當自己的二小姐是我最樂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