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朝倉氏居城一乘谷,
巍峨雄壯的一乘谷城宛如一個剽悍的巨人般在靜靜的夜幕下展示着他偉岸的身影,燈火通明的天守閣映襯着閣牆上繁複華貴的金玉雕飾則如同黑暗中一顆天然卓越的鑽石在閃耀着屬於它的絕世光輝,炫目而高雅。
圍繞着天守閣,本丸、石垣、箭樓、哨塔、大手門、大手曲輪、穀倉,依稀可見,不時一隊隊披甲執劍的武士踏着整齊的步伐從錯綜相間的巷道中走過,散發着昏黃色火焰的燈籠高高地掛在每一處偏僻區域的檐角上,將整個一乘谷城照得纖毫畢露、一覽無餘,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如此莊嚴肅穆。
城外,城下町絲毫沒有因爲夜幕降臨而變得沉寂下來,相反當家家戶戶星星點點的燈光次第亮起之後,整個城下町的街道一片璀璨奪目的海洋,彷彿一瞬間幻化成一個歡聲笑語、喧譁叫賣充斥着的人間勝境,不得不說,在這戰亂頻繁、硝煙四起的戰國時代,如此多張的笑臉一齊綻放、如此富足的生活、如此之多的百姓無憂無慮地載歌載舞,真的是一件令人無比賞心悅目的景象,但同時心底又帶着一絲最深沉最無奈的隱憂:這樣一個給身處亂世的人們一個光明的希望,一個心靈與的歸宿之地的美好世外桃源能否永遠保持下去呢?沒有人知道答案,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爲這些幸福的人們真誠地祈禱。
天守閣二層的窗戶前,朝倉景鏡眼神複雜地凝視着窗外,感受着空氣中流淌的那一絲絲快樂與溫馨,突然覺得心有一種刺痛的感覺,曾幾何時,幼時的他也是像這樣,憑欄眺望着夜幕下,一乘谷城的和平、安寧、歡樂與富裕,發自內心地體味着幸福的感覺,爲自己的親人能創造這一切而感到驕傲,爲自己所揹負的朝倉姓氏而感到自豪,年少的他幻想着有朝一日他也能爲這繁榮樂土貢獻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堅信着朝倉氏是世上最優秀的姓氏,如果有人妄圖破壞這美好的事物,即便是墮死黃泉,他也會手握長刀與敵人抗爭到底直到血流盡的最後一刻。
可是,景鏡猛地回過頭,將窗外的美好拋在腦後,不讓那些童年美好的事物再有機會勾起自己傷感的回憶,但是,兩行滾燙的熱淚還是不自禁地順着景鏡的面頰流了下來,一剎那間,景鏡的神情是那樣痛苦,彷彿面對着某種最艱難的選擇而掙扎着無法決斷。良久,景鏡猛然驚醒過來,立刻用衣袖拭去眼角殘存的淚跡,終於雙眸中不再有一絲一毫迷茫猶豫的軟弱,代之以的是一股無比堅定執着的銳利目光透睛而出,直直凝視着面前距離不過三尺的那扇緊閉的紙門上,至於兩旁按劍而立的武士在景鏡的眼神中則宛如不存在似的,只見景鏡一言不發地默立了很長時間,直到神情之中最後一抹希冀徹底消失,他終於轉身大步走出了天守閣,略微顯得有些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是夜,子時,
夜深人靜,大多數的人已經接受夢好夢境的召喚,進入了深度的睡眠狀態,不過,這些人中當然不包括不懷好意的侵入者和巡邏勘察的守衛者,他們的存在與價值往往都是在萬籟俱寂的深夜中才得以彰顯和充分證明。
“呼呼呼……”月朗星稀,明明應該是十分乾燥無風的天氣,卻只聽平地裡一陣呼嘯的風聲吹過,在本丸的一條隱秘巷道內,無人察覺的,幾個若有若無的影子驀然從天而降落在地面上,緊接着身形幾個起落,瞬間不見了蹤跡。
一乘谷本丸的一個偏僻角落的小庭院裡,武田元明躺在溫軟的榻榻米上,懷中摟着侍女滑膩光潔的身子,鼻端縈繞着淡淡的馨香,可是元明卻輾轉反側了無數次,最後仰面朝上眺望着窗外的朦朧月光,大睜着雙眼,無論如何也無法安然入眠,腦中一刻不停地浮現出一幅幅往日在若狹國和父兄們一起生活的畫面,刻骨銘心、揮之不去,宛如一根尖銳的針不斷地,深深的、重重的,錐刺着元明的心房,一陣陣發自靈魂的痛楚折磨得元明,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元明只覺得意識恍惚、精神萎靡,渾身充斥着無法言喻的悔恨和痛苦之感。
回想起兒時,父親那蒼老的臉上看到自己總會露出慈祥愛憐的笑容,回想起開滿菊花的庭院裡,父親用粗糙的大手牽着自己的小手慢慢地散着步,用和藹可親的語氣給自己講着一個個有趣的故事,回想起每當目付頭傳回前線的軍報時,父親臉上那無法掩蓋的失望和不屈之色,甚至無數次看着父親懷着不惜一死的堅定神情身着甲冑騎上戰馬,在滾滾鐵流的簇擁下緩緩走向戰場,元明想起這一切,突然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悸動浮現心頭,元明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溺水窒息了似的呼吸困難隨時可能死去一樣,淡淡的月光映照下,元明臉上那極度扭曲的面孔顯得格外的恐怖。
“怎麼了,殿下?”一聲宛如空谷幽蘭般的嗓音卻在這時忽然響起,原來是一直酣睡在元明懷中的侍女被元明搞出的動靜驚醒了,正眯着惺忪睡眼,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臂輕輕地拉了一下元明,聲音嬌俏地問道。
“嗚!”元明沒有反應依舊是渾身僵直地坐着,侍女看不到元明的正面,因此神情多了一絲疑惑,剛準備開口再問,忽然,元明猛地轉過身,痛苦地低吼着,滿臉極度猙獰表情地翻倒在地,**抽搐,四肢完全無意識地擺動着,就像一具臨死的屍體。
“啊!”侍女哪裡看到過如此駭人的表情,登時嚇得尖聲高叫,身子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似的抱着牀被,滿臉抑制不住的恐怖之色,瘋狂地向後爬着,拼命想要遠離元明,直到元明在她眼前捂着胸口,翻倒在地,除了偶爾抽搐一下再沒有了別的動靜,侍女才總算稍稍平靜了下來,神情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元明,不知所措。
“殿下?殿下?你怎麼了?”侍女仍是滿臉驚慌之色,因而只敢縮在角落裡輕聲地一次次呼喚着元明,希望一切能恢復正常,但很很顯然元明是某種隱疾突然發作昏了過去,僅僅去喊是不可能讓他甦醒過來的,甚至很大的可能性是元明在昏迷中直接丟了命。
終於,侍女覺得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儘管身份卑賤更沒有接受過什麼教育,但屬於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清晰地告訴他,武田元明的狀況相當不好,隨時都可能有性命之憂,雖然他現在只是一個無權無勢被軟禁了的可憐蟲,但誰又能保證他沒有任何價值了呢?侍女很清楚,不管武田元明多麼沒用,但朝倉家還是必須留着他,讓他活的好好地即使死也要等到朝倉家完全交將若狹掌控在手中之後纔可以死。
他如果今晚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即便沒有自己的錯,恐怕朝倉家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斬下自己的腦袋。想到這,侍女心神一凜,意識到了只要武田元明出了事,她即便無辜但卻是最好的替罪羔羊,難逃一死!她唯有救助元明,救他就是救自己的命!
於是,侍女鼓足勇氣,一邊不斷輕聲地呼喚着“殿下、殿下……”一邊小心翼翼地挪動着靠近,終於,在驚懼中,經歷了漫長得令人窒息的時間後,侍女來到了元明的身邊試着用手去碰觸了一下元明的身體。在確定元明的確是暈了過去之後,侍女努力地將元明扶起放在墊起來的軟被上,不停地嘗試着掐人中等各種土辦法試圖喚醒元明,但遺憾的是沒有任何效果,除了低緩的呼吸,元明全身沒有一點反應完全同死人沒有兩樣。
這一下,侍女慌了,額間滿是細密的汗珠,她恐懼地呆坐着,不知該幹什麼。過了良久,她才恍然大悟似的猛地站起身,甚至連自己身上一絲不掛美妙的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的羞澀感都顧不上了,就直接衝到了門口,猛地推開紙門,朝着長長的玄關大聲喊叫道:“快來人啦!快來人啦!武田殿下發病了!快來人啦,武田殿下快不行了!”
空曠沉寂的庭院裡頓時,回聲四起,可是,侍女並未發現,整個庭院中依然沒有絲毫的動靜,負責看守元明的朝倉侍衛們不見蹤影。其實,如果有心人恐怕早已發覺出空氣中一絲極度不和諧的異常,此前侍女第一次尖叫,聲音如此洪亮,即便那些侍衛們想到了什麼少兒不宜的事因而並未打擾元明的房間,但至少也該詢問一下,可奇怪的是,彷彿整個庭院內一個人也沒有似的完全沒有動靜。
此時,被一片陰雲漸漸籠罩起來的這座偏僻小院中的氣氛顯得更加詭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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