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
秦王端坐在王宮之中,注視着面前的一份奏章。
奏章的第二行開頭,“臣魏冉”三個大字十分顯眼。
秦王提筆,又再把筆放下,又再提筆。
如是再三,他依舊沒有做出決定。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安靜,一名寺人走了進來,輕聲道:“大王,韓聶來了。”
秦王放下了筆。
“宣他進來。”
片刻之後,一位年紀大約在四十五歲左右的男子走了進來,朝着秦王恭敬行禮:“韓聶見過大王。”
此人便是秦國中大夫令韓聶。
韓聶乃是韓國公族,其祖上因爭位失敗而出亡秦國,在秦王和公子壯爭位之時,當時還是咸陽城之中一名籍籍無名官員的韓聶十分果斷的投靠了秦王,成爲了秦王登基之後培養的第一批心腹,多年來隨侍秦王,和秦王的關係甚密。
秦王盯着韓聶,突然臉色一板,砰的一聲拍了桌子。
“韓聶,爾可知爾死到臨頭了!”
韓聶一個激靈,立刻就跪下了。
“大、大王,臣犯了何罪?”
秦王冷笑一聲,將手中剛剛那份奏章拿起,直接扔到了韓聶的頭上:“自己看!”
韓聶心驚膽戰的打開奏章,纔看了一下之後臉色就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大王,這是穰侯在誣陷臣啊,請大王明察!”
秦王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是嗎?那爲何寡人命人暗中查實,卻發現這奏章之中所言你貪贓枉法之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韓聶,爾莫非以爲寡人信重於爾,便可視國法於不顧不成?”
韓聶的身體抖如篩糠,連連喊冤。
秦王臉色冰冷,注視着韓聶,沉聲道:“爾之罪名,莫說是殺爾的頭,就是誅爾全家,也是綽綽有餘!此事,寡人是保不住你的性命了!”
韓聶張大了嘴巴,面如死灰,片刻之後回過神來,頓時高聲磕頭求饒。
“大王,請念在臣侍奉大王多年的份上,饒了臣的性命吧!”
“夠了!”秦王一聲暴喝,制止了韓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饒。
大殿之中,一時間落針可聞。
半晌之後,秦王臉色微微鬆動了一下,嘆了一口氣,道:“罷了,寡人素來也知你孝順,你家中老母也七十有一,若是將你抄家滅族,寡人心中亦有不忍。現在,寡人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聽是不聽?”
韓聶聞言,整個人好像瞬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嚎叫了起來:“大王,臣對大王之忠心天地可鑑,願爲大王上刀山下油鍋,亦絕不皺一皺眉頭!”
秦王注視着韓聶,似乎在考慮着什麼,半晌之後,才微微點頭,再次開口。
“那好。明日的朝議之上,穰侯會當衆遞上你面前的這份奏章,對你進行彈劾。”
韓聶聞言,頓時面如土色。
奏章上都是韓聶這些年藉助秦王的權威暗中做的不法之事,雖然並沒有叛國這種頂級大罪,但在法律嚴苛又細緻的秦國,卻已經足夠韓聶全家死上兩三回了。
秦王繼續道:“然後,寡人便會將你當場免職下獄。”
韓聶恐懼更甚,忍不住道:“大王,這……”
秦王十分不麻煩的打斷了韓聶的話:“給寡人閉嘴!在下獄之後,你會得到一個機會逃出咸陽,接着你會憑藉着兩份僞造的驗傳一路逃出大秦,前往齊國避難!”
“齊國?”韓聶有些疑惑,整個人眼珠滴溜溜的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此時韓聶心中的驚懼已經消除了一些,他明白一個道理,只要大王還需要自己辦事,那麼就不會要了自己的命。
秦王盯着韓聶,道:“等你逃出大秦之後,寡人就會將你的全家全部誅殺!”
“啊?!”韓聶呆若木雞。
你殺我全家,還要我爲你辦事?
秦王沉聲道:“當然,這只是做給別人看的!你的家小寡人會讓人暗中照顧,他們會隱姓埋名,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韓聶漸漸的明白了什麼,低聲道:“那大王……需要臣怎麼做?”
秦王盯着韓聶,緩聲道:“等到日後,大秦和齊國開戰,你曾經是寡人的中大夫令,又和寡人有着‘滅家之仇’,那齊王必然會重用於你,想通過你來對付寡人。到那個時候,自然有人與你聯繫,告知你如何去做,明白了嗎?”
韓聶唯唯諾諾,道:“臣明白了。可、可是……大王,臣還是希望能夠在大王面前效忠啊。”
說到最後,韓聶已經是帶了哭腔。
好好的大王心腹不當,跑去當什麼間諜,一被認出來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的,這誰願意啊?
秦王臉色一肅,似笑非笑:“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寡人明日在朝議之上和穰侯討論一番這個奏章,並且依大秦律法辦事即可?”
韓聶身體一顫,立刻道:“臣明白了!臣願爲大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秦王看着韓聶,微微點頭:“好了,你今夜就留宿宮中吧。也不用去通知家裡了,寡人自會給你安排妥當。記住了,只要你能夠圓滿完成寡人的任務,將來寡人自然保你這一支榮華富貴無限!明白了嗎?”
韓聶如喪考妣,應聲而退。
秦王注視着離去的韓聶,沉默半晌,突然開口道:“候。”
候的身影迅速出現:“臣在。”
候原本是前往邯鄲,準備籌謀一下,給趙國人來一個“大驚喜”。
然而這個計劃隨着澠池之會的進行,被秦王叫停了,候也奉了秦王的命令,從邯鄲返回咸陽。
眼下趙國是秦國用來對付齊國的重要棋子,自然不能讓趙國的內部先亂起來。
秦王道:“剛纔的話你也聽到了,派人盯着這個韓聶,若是他表現出什麼心懷不軌,那麼便殺了他!若是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等到諸侯伐齊之時,你便負責派人和他接觸,明白了嗎?”
候恭敬應諾,隨後退下。
秦王靜坐片刻,露出笑容,輕聲自言自語。
“趙王啊趙王,想要攻破臨淄之後獨佔大半好處?這事情……怎會如此簡單!”
秦王的目光落下,放在了桌案上那封剛剛被送回來的、魏冉彈劾韓聶的奏章。
秦王展開奏章,在上面批了一個字。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