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所有的燕國重臣們都已經在殿中就座了。
如果此刻趙國的使者龐煖出現在此地的話,那麼他一定會驚訝的發現,剛剛還和自己並肩走出武陽臺的昌國君樂間,竟然也出現在了這裡。
說起來這其實也並不算太意外,因爲在如今的華夏大地,人們的心中對於自己母國的認同感並沒有這麼強,士人們是否忠於一個國家往往是看這個國家的君主對自己是否重視,也就是所謂的“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說白了,士人們就是一個個打工仔,國家就是一個個公司,雙方之間更多屬於一種契約精神,愛國主義者在這個時代並非沒有但算不上主流,可以說是春秋戰國時代比較特有的一種現象。
所以昌國君樂間雖然說起來應該是趙國人,但是如今的他卻是燕國臣子,爲燕國出謀劃策的時候也一樣是會盡自己所能的。
當諸大臣齊聚之後,坐在最上首的燕王就準備開口了。
這位燕王如今已經年過四十,頭戴一頂周天子同款王冠,身着藍黑色相間袍服,臉型極爲狹長,雙眼尖細且小,看上去頗顯老相,眼窩深陷眼圈發黑,顯然是沉迷女色的緣故。
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仍然十分銳利,時常緊皺的眉頭和薄薄的嘴脣也能夠顯示出這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只見燕王咳嗽一聲,開口道:“今召諸卿,實爲伐趙一事。諸位以爲此事可行否?”
在場的幾名大臣對視一眼,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這纔剛剛結束了大朝議,燕王就迫不及待的把諸大臣叫回來,如果說到了這個地步大臣們還不知道燕王的心情爲何如此的急切,那麼這些大臣們可真就是白混了。
片刻之後,所有的大臣目光都落在了當今燕國相邦,成安君公孫操的身上。
公孫操如今已經年過七十歲了,看上去滿頭白髮,臉上也是遍佈皺紋,看上去一副風燭殘年隨時都有可能死掉的樣子。
但是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燕王在內都不敢怠慢這位老人。原因也很簡單,十二年前,正是這個公孫操殺死了時任燕國國君燕惠王,扶立了當今燕王上位!
公孫操弒君之事,是繼“燕王噲禪讓於子之”這件事情之後燕國在短短數十年內發生的第二次惡性事件,讓燕國的外交聲譽瞬間跌到了谷底,導致了燕趙數十年同盟的破裂,引來了齊趙兩國聯軍的征伐。
好在公孫操及時與秦國結盟,秦國也從後方出兵牽制了趙國,這纔有了後來的燕趙和談,趙國公主入燕爲後之事。
也正是因此公孫操也並沒有丟掉相位,反而一直牢牢的把持着燕國大權至今,堪比當年趙惠文王執政初期的趙國權臣奉陽君李兌。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弒君引來齊趙聯軍一事讓公孫操感到了害怕,又或許是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再戀權,總之這些年來公孫操已經漸漸的開始將權力還給了燕王,變得更加藏身於幕後,很少在國家大事上發表什麼意見,而只是充當一個定海神針的作用。
所以公孫操很快就顫顫巍巍的開口了:“大王但有所命,老臣無不從之。”
有了這麼一句話,大殿之中的燕國羣臣們就明白了,相邦大人果然還是和往常一樣不打算摻合這件事,愛打不打的隨便吧,燕王做決定就行了。
既然如此,那麼無論是希望伐趙還是不希望伐趙的,都只需要說服燕王就行了。
於是燕國亞卿慄腹第一個開口了:“以臣之見,趙國之青壯盡皆集於長平,北方數郡不過些許老弱病殘,若王舉大軍而伐之,必得勝也。”
另外一名燕國重臣高陽君榮蚠也道:“此刻趙國國內空虛,正是伐趙之良機。大王若舉兵向趙,則可與秦共滅趙國,如此趙國北方五郡與中山故地盡得於我燕國之手,昭王之霸業可再興矣!”
慄腹和榮蚠在這件事情上的意見是一致的,那就是應該趁機攻擊趙國,奪取趙國北方土地,好讓燕國重現二三十年前燕昭王在位時的榮光。
但是在場的燕國重臣之中,也不全然都是同意攻趙的,就比如說在座衆人之中最年輕的昌國君樂間就不同意。
別看樂間年紀輕輕,但畢竟有着樂毅這樣的一個老爹,家學淵源加上言傳身教之下樂間其實也已經是頗有乃父風範了。
慄腹和榮蚠之所以支持伐趙的原因樂間心中是很清楚的,無非就是想要通過攻伐趙國獲取更多的功勞從而升官晉爵罷了。
但升官進爵的前提是燕國一定能夠取勝,如果燕國不能夠取勝呢?
到那個時候,燕國的麻煩就大了!
樂間可沒有忘記自己父親樂毅在臨死之前叮囑自己的那番話。
“燕趙兩國,和則兩利,分則秦、齊得益,吾兒切記此事,但凡秦、齊未滅,則萬不可使燕趙輕啓戰端!”
對於父親的話,年輕的昌國君深信不疑,所以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他必須阻止這場對燕國和趙國都沒有任何好處的戰爭!
所以在榮蚠之後,樂間第三個開口了:“亞卿與高陽君之言,謬也!趙國,天下強國也。自武靈王胡服騎射至今,趙軍滅中山、收樓煩、逐林胡、攻齊魏,四方得勝,其勢之強非秦國不能當之。且以秦國之強,尚且先有閼與之敗,今又不得勝趙於長平。王以爲我燕軍比之秦軍如何?以臣之見,伐趙一事,萬不可行!”
樂間的這段話,簡單來說就是趙國這麼多年來吊打四方,就連秦國人也只能和趙國五五開,咱們燕國這點兵卒的戰鬥力比起秦國來說差遠了,所以伐趙這件事情還是拉倒吧。
樂間這番話一說出口,慄腹就有些不服了,立刻開口反駁道:“趙軍雖強,但此刻趙國無兵,我燕國又何必懼之?”
樂間嘿了一聲,同樣也不甘示弱的反駁道:“今趙國北方五郡之中尚有五萬兵卒,乃是趙王爲防我燕國與北方匈奴之用,亞卿何言趙國無兵?”
榮蚠眉頭一皺,也跳出來幫腔慄腹:“趙國不過五萬兵卒爾,我燕國大軍數倍於此,何必懼之?想來破那趙軍,不過旦夕之事爾。”
樂間眉毛也是一挑,看上去顯然打算把嘴仗進行到底:“孫子兵法曾言‘兵不在多而貴在精,’高陽君何能以兵之多寡而定兩國之勝負?此自取敗亡之道也。”
榮蚠大怒,喝道:“樂間!爾不過一黃口小兒,安敢在吾面前如此胡吹大氣!”
樂間一聲冷笑,道:“榮蚠!爾不過趙國都平君手下一敗將,也敢在大王面前這般指點江山?”
······
年輕的昌國君樂間不愧是樂毅大將軍之子,以一敵二舌戰雙雄竟然反倒還佔了上風,這一番脣槍舌劍下來竟駁得慄腹和榮蚠啞口無言。
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番尷尬的沉默。
無奈之下,兩名燕國重臣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燕王。
要知道慄腹也好榮蚠也罷,這兩名大臣都是十分忠於燕王的,可以說是燕王的心腹。
這一次兩人之所以這麼快跳出來支持伐趙,也是因爲之前就得到了燕王派人傳達的暗示。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慄腹和榮蚠兩人加起來都說不過一個嘴炮技能全開的樂間,這特麼就有些尷尬了。
所以兩人無奈之下用這表情看着燕王,意思就是“大王,我們是真不行了,要不——您就自己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