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道天雷從天而降,賢撣整個人瞬間有一種被雷得外焦裡嫩的感覺。
屠斜這個傢伙,從小和自己一同長大,一同娶妻生子,一同奮勇作戰,可以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
有好幾次,屠斜都在戰場之中救下了賢撣的性命,由此也成爲了白羊王的親衛隊長,是白羊王和賢撣兩父子最爲信任的人。
可以這麼說,現在就算是讓賢撣或者白羊王知曉自家部落之中有一個很親密的叛徒,那麼屠斜肯定也不在這兩父子的懷疑名單之中。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就一下子變成了趙國人的臥底呢?
“怎麼,很意外是嗎?”屠斜看着已經完全呆住的賢撣,自顧自的在帳篷裡的榻上坐了下來,笑道:“其實我在剛到邯鄲之後就成爲一名胡衣衛的知情者了,而現在,我是胡衣衛草原分部的正式成員之一。”
賢撣呆呆的看着屠斜,心情突然變得十分複雜,足足過了好半天才說道:“爲什麼?”
屠斜笑了起來,臉龐之中透露出了幾分無奈。
“爲什麼?因爲我還年輕,我還想要征戰沙場,我還不想在邯鄲城之中陪着你父王幾十年,讓我的生命白白浪費在一位失敗者的身邊!”
賢撣楞了一下,隨後說道:“可是……我父王難道沒有和你說過他的事情嗎?如果他真的甘心等死的話,現在也不會逃離邯鄲並且重新加入匈奴了吧?”
屠斜臉色微微一變,輕輕的哼了一聲,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他不信任我,明白嗎?即便我這些年忠心耿耿的爲他血戰沙場,爲他出生入死,但是他寧願把所有的一切都藏在心中,裝作已經完全放棄了鬥志,也不願意告訴我他還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說到這裡,屠斜突然嘆了一口氣,道:“等到他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賢撣從屠斜的語氣之中聽到了一絲懊悔,但馬上這絲懊悔又在屠斜接下來的話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知道嗎?其實自從見到趙國具裝甲騎兵衝鋒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愛上了那種感覺。那種讓人熱血沸騰,在敵軍陣中所向披靡無人能當的感覺!”
屠斜的聲調開始慢慢的變高了起來:“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一股我從未見過的強大力量,那是隻屬於天神才能夠擁有的力量!我,屠斜,也想要成爲那樣的勇士!”
賢撣看着眼神突然變得炙熱起來的屠斜,心中完全明白了過來。
其實早就應該想到的,屠斜作爲白羊部落的第一勇士,那可是一隻不折不扣的惡狼啊。
這樣的惡狼在一名兇猛的狼王面前自然是俯首帖耳,並且願意成爲狼王的忠實打手,但如果這名狼王老了,失去了雄心壯志,甚至淪爲了敵人的階下囚,那麼像屠斜這樣的惡狼還會繼續臣服於狼王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如今已經非常真切的展現在了賢撣的面前。
相比禮樂崩壞但起碼還是有人願意講禮的中原來說,草原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已經完全佔據了主導地位。
大草原的子民從來就沒有什麼忠誠可言,或者說他們忠誠的對象並不是某個人,而是力量。
誰擁有更強大的力量,誰就能夠獲得草原子民的忠誠。
於是,當他跟隨着白羊王親眼見證了趙國具裝甲騎兵的所向披靡,又發現白羊王被趙國人軟禁了起來,成爲了一個整天就知道醉生夢死的老傢伙之時,他對白羊王的忠誠就理所當然的消失了,更加強大的趙國大王就成爲了他新的效忠對象。
一想到這裡,賢撣突然莫名的有種想要瘋狂大笑的衝動。
父王啊父王,你是如此發自內心的想要重現白羊部落的榮光,但是你可曾想過,現在就連你的兒子和你最信任的親信,都已經完全站在了和你相反的一邊啊!
但不知爲何,賢撣的眼眶卻悄悄的溼潤了。
足足過了好一會之後,賢撣才說道:“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屠斜坐直了身軀,對着賢撣笑道:“因爲憑藉着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根本無法成事的,我需要你的幫助。”
賢撣馬上就明白了過來:“你想要背叛匈奴?”
“背叛?”屠斜微微一笑,突然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張紙,放在了賢撣的面前。
賢撣拿起這張紙一看,發現上面寫着一行趙國文字,下面還蓋着一個印章。
“這上面寫的什麼?”賢撣並不認識趙國文字。
下一刻,屠斜立刻就準確無誤的將上面的話念了出來。
“故邯鄲韓審裡大男子屠斜,胡籍,爲人黃皙色,方長臉,身長八尺,生年至今可三十一歲,行到端,毋其它疵瑕,有衣甲一具,鐵匕首一把,不知死產、在所。”
賢撣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屠斜從賢撣的手中拿回了紙張,小心翼翼的將這張紙放回了懷中,然後才正色對着賢撣說道:“這意思很簡單,我現在已經不再是匈奴人了,而是一個趙國人。而且是一名趙國官府登記在冊的趙國人,你明白嗎?”
賢撣突然明白了過來:“我想起來了,我剛剛到居住點的時候,趙國的官員們也給我發過這樣的一份證明,只不過那是寫在木簡上的。”
屠斜笑了起來,然後伸手拍了拍賢撣的肩膀:“所以其實我們兩個都是趙國人,明白了嗎?既然我們是趙國人,那麼現在外面這十萬匈奴人對於我們來說就是該死的入侵者,消滅這些入侵者就是我們必須要做的事情。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麼背叛。”
賢撣呆若木雞,顯然一下子還沒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我、我是趙國人了?”
屠斜十分認真的對着賢撣說道:“你當然是趙國人,不僅僅是身份,更在於你的思想。”
“思想?”
“是的。我曾經在邯鄲之中聽過一個很有名、很強大的趙國人說過和你剛纔那番話一模一樣的話。”
“誰?”賢撣下意識的問道。
“那位年輕的趙國大王。”
賢撣:“……”
賢撣最終還是同意和屠斜聯手。
只不過賢撣還有些擔心:“如果事成之後匈奴人真的失敗了,那麼我父王怎麼辦?”
屠斜用古怪的眼光看着賢撣:“你父王就是靠殺死你爺爺奪得的王位,你爺爺是靠着殺死所有兄弟搶來的王位,所以你父王的性命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我簡直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大草原的子民了。”
賢撣思考了一會,十分誠懇的做出了回答:“可是,我現在是一個趙國人啊。”
屠斜:“……好吧,我覺得吧,只要我們能夠在這一戰之中立下足夠大的功勞,那麼趙國的大王應該是會同意你的請求,饒你父王不死的。”
賢撣在確定了目標之後整個人看上去也恢復了不少活力,聞言點頭道:“確實是這個道理,那麼你先說說,我們現在應該要怎麼辦纔好?那畢竟是十萬騎兵,單單憑我們兩個人是遠遠不夠的。”
屠斜肯定的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如果僅僅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需要更多的人手。你等會就跟我去向你父王認錯吧。”
賢撣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道:“你想要我父王手中的這幾千人馬?”
屠斜聳了聳肩膀,道:“這是我們目前唯一一支有可能拿到手的人馬,否則的話,總不可能真的讓我們兩個人去面對十萬大軍吧。”
賢撣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夠騙過父王。”
屠斜道:“事情總要先去試過才知道,不是嗎?你和我都知道,其實我們是爲他好。”
“是啊,都是爲了他好,一個多麼美麗的謊言啊。”賢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口對着面前的屠斜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還在猶豫些什麼呢?走吧。”
兩人掀開幕布,並肩走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