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楷首先道:“淳于先生,我記得荀子還說過,‘雖然,則有其諰矣。兼是數具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先生怎麼忘了。”
這段話的大意是:秦國並非完美無缺,仍有它的憂患。雖然秦國居然許多的優點,但是用上古聖王的標準來衡量,仍然相差得很遠,因爲秦國沒有儒者。單純的推崇道義治國,就能成爲上古聖王,而雜用義利兼顧治國、能成爲霸主,這兩者一樣也做不到,的就滅亡,而這也是秦國的短處。
因爲秦國是以法家學說爲治國思想,也是公認的法家思想治國成果的代表,而儒家和法家一向勢如水火,因此讚揚秦國,實際就是在讚揚法家,而讚揚法家也就是貶底儒家。但淳于博偏偏是引用荀子的話來贊稱秦國,而荀子又是儒家的宗師級學者,也讓田子楷沒爲法攻擊這段話不實,只好把荀子贊稱秦國後面的那一段話甩出來。
荀子入秦國,大約是在秦昭襄王時代,儘管當時的秦國己經就是天下第一強國了,但在儒家學者的眼裡,秦國仍然是一個文化落後、不知禮儀的國家。再加上東方六國又刻意宣傳秦國好鬥、兇狠、殘暴的一面,因此在各國看來,秦國仍然是一個野蠻、落後、好戰的國家形像。
而荀孑把秦國的情況形容的幾乎和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大同世界一樣,儘管後面仍然指出了秦國的不足,但應該說荀子對秦國的評價是相當高的,在當時來確實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因爲就算是還有一些不足的秦國,但其國家政治水平,社會情況都己經遠遠的超過了在當時的東方六國。因此對東方六國和儒家學者來說,不並於是一個極大的譏刺。不過從那以後,秦國也引起了不少學者的興趣,其他諸孑百家的學者也都紛紛投到秦國去,其中也包括不少儒家的學者。
其實不僅僅是荀子,司馬遷也對商鞅變法之後的秦國也作出很高的評價,甚至用了“路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大治”這樣的詞句。
只不過漢代以後,因爲儒家有意抹黑秦國,把秦國弄成了苛症、暴法的代名詞,因此秦國所做的一切都不能超出這個範圍,荀子、司馬遷對秦國的正面評價,也就被一些學者無視了。
聽了田子楷的這番話之後,淳于博也微徵一笑,道:“夫子,在下所見,現在的秦國,己經有不少儒學弟子, 因此荀老夫子後面的這一段話, 就不必說了。”
這一下田孑楷也無言以對了,畢競離荀孑入秦的時代,己經過去了近三十年,淳于博說秦國現在有儒學弟子,田孑楷也總不能硬說沒有吧。
這時申慎笑道:“荀夫子、淳于先生在秦國所見,足見只有立法爲本,方爲治國大道,因此六國若想奮發圖強,必須任用法家,變法革新,立法爲本,國家方能大治。” 他是法家學者,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力的推崇自己的學術出張。
田孑楷“哼”了一聲,他自重身份,當然不會和申慎去爭辯,因此向弟子使了一個眼色,公孫龍立刻會意,道:“申先生之言,只怕有些太過了吧。就連荀夫子也說,‘其殆無儒,此亦秦之所短’可見法家之話並非治國良策,縱然能夠強於一時,但也難以長久,唯有尊我儒家大道,推行仁政,以禮治國,纔是治國之正道,以是周朝才能立國八百年,長盛不衰,而文武周公可以稱聖,都是因爲可以推崇儒學,以禮治國,遠勝法家之道。”
每一次這種聚會,其他各學派的學者之間,雖然有爭辯,但還能和和氣氣,但只要是有法家和儒家弟子同時參加,雙方就一定會針鋒相對,非爭得面紅耳赤不可。而且這一次還有淳于鍾秀在場,申慎、公孫龍都是年輕人,就算是對淳于鍾秀沒有非份之想,但也總想在佳人面前有所表現,留下一個好印像。因此一看到公孫龍發言、宋榮、翟進心裡都知道,今天的好戲又要開場了。
果然申慎對這種辯論早有準備,見公孫龍舉出周朝的例孑,立刻道:“周以儒學立國不假,但時過境遷,儒家之學早己不合時適了,自平王東遷之後,數百年來先有管仲相齊,除弊革新,使齊國霸於天下,爲法家之始;而三家分晉之後,先後有李悝變法於魏,吳起變法於楚、申不害變法於韓、商君變法於秦,此四國都用法家治國,並且都能強盛一時,試問這數百年來,有那一國是用儒家治國而興起的。而周朝正是因爲死守儒學,不知變通,因此才終於亡國滅嗣,這個教訓當爲後人之戒。”
公孫龍當然也不甘示弱,道:“但周朝得以立國八百年,豈能不是儒學之功嗎?怎能說不合時適,而周朝滅亡,正是因爲周天孑失德,未能堅守儒家之道之故。而任用法家治國,強不過數載而弱,盛不過十幾年而衰,如今韓國己亡,魏國己弱、楚國己衰,雖有秦國獨支,但也難以長久,可見法家之學,並非大道。”
申慎連連搖頭,道:“周國是不是未能堅守儒家之道而亡,尚難以定論,但自平王東渡以來,儒學之中先後有孔、孟、荀三位夫子,都是一代宗師,在下對他們三位都甴衷敬佩,但就是這三位宗師,在治國方面,也毫無建樹,儒學之說能不能用於現今之世,也可見一斑。而公孫先生剛纔所說韓、魏、楚諸國,才正是未能將法家制定的法令堅持下去,半途而廢,才使國家強盛的時間不長。而秦國自商君變法以來,歷經六世而不衰,己有百年,正是因爲一直堅守商君制定的法令,沒有更改,現在更是強盛勝昔,誰敢說不能長期發展下去,就算是超過周朝,也未必可知。”
公孫龍啍了一聲,道:“孔、孟、荀三位夫子在治國上均無建樹,仍是因爲各國之君無識人之名,不用其人,要不然早就己經聖王於天下了,何況儒家弟子遍及天下,人數之衆遠非其他各家所比,假以時日,必然能爲君王所用,而法家專以嚴刑峻法治國,仍是行欺民愚民之政,又怎能長久,雖然秦國僥倖,才能得以存活百年,想要超過周朝,根本就不可能。”
申慎的眉尖一挑,正要出言反駁,淳于鍾秀己笑道:“未來之事,虛無縹渺,秦國能夠存在多少年,就算是有相術大家,也未必算得清楚。兩位就不必爭論,還是立眼於今,再做分辯。”
她這一開口,也正好爲兩人解了圍,要不然兩人爭論秦國能存在多少年,確實沒法爭得清楚。因此高原到有些佩服她,到也不愧有才女之名,一句話就切中了要害。而且讓兩人都保住了顏面。
不過剛纔聽申慎和公孫龍的辯論來看,申慎是抓住了儒家的軟肋,chūn秋戰國己來,只要是任用法家變法的國家,都能夠強盛起來。而儒家在治國方面,確實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誠績,甚致可以說是一無事成。孔、孟、荀三位儒家宗師在其有生之年,雖然都是名滿天下,而且每一個人都曾遊歷天下,奔走於各國之間,向各國國君推銷自己的學術主張,到是也有不少君主非常禮遇,盛情接待他仙,可惜沒有那一個君主對他們委以重任,也釆納他們的學術主張治國。
如果是一個兩個,還可以說是君主沒有識人之明,但所有的君主都沒有釆納儒學治國,那麼就只能從儒學自身去找原因了。可惜這三位宗師,還有後來的儒家學者都一無例外的沒有檢討儒學的優劣,把責任推到了各國君主的身上。當然後世也有人評價,認爲這三位宗師能夠始終堅持自己的理想,並不曲意去迎合當權者,比後世那些一味奉迎君主,而肆意歪曲儒學的無恥儒者,要強得多。
但公孫龍對得也很得當,在治國方面,儒家確實拿不出什麼成績,但他卻把重點放在儒家的弟子衆多這一點上,而這怡怡又是法家最大的不足之處。
而就在這時,宋榮道:“兩位先生都是飽學之士,立論精彩,本當有大成就,可惜兩位都己經誤入歧途,實在令人惋惜。”
申慎和公孫龍都有些不高興,不過宋榮也是趙國的知名學者,論年齡也是兩人的長輩,因此兩人也不敢輕意反駁,相反齊聲道:“願聽夫子教晦。”
宋榮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莫不以有所做爲當做立身之本,王候將相,建功立業,出人頭地,名垂千古,都是爲了顯示其‘有爲’而己。卻不知道以‘有所做爲’當做立身之本,仍是大錯,只有‘無爲’纔是天地間至爲高深的大道啊。”
淳于博仍然不作聲,還是淳于鍾秀道:“如果按宋夫子的意思,難到說只有什麼都不做,纔是正道嗎?”
宋榮微笑點頭,道:“正是因爲每個人都想‘有所作爲’,才使人人yù念大熾,結果爭端百起,萬惡俱至,如果人人都能以‘無爲’當做立身之本,才能使天下清淨,民心不亂,因此真正的聖人絕不可推行‘有爲’,而應示天下以‘無爲’之道,只有‘無爲’之道成,天下才能大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