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照顧產婦,我晚會兒再來帶你上去。”孫維民接過孩子,就要出洞。一轉身,卻發現一名圓臉的粉衣少女站在洞口看他,今日放晴了,洞外明亮的陽光照進來,少女半邊身子籠罩在陽光裡,半邊身子在陰影裡。兩名僕從不知何時倒在地上,他竟一點沒發覺。這人他見過,正是阿理。
孫維民神色緊張,這等身手簡直聞所未聞。衙門的人和馬公子都在崖上,她居然能無聲無息來到洞中,若不是上面的人遭遇不測,就是少女形同鬼魅。無論哪種,若她要對自己不利,自己都無法抗衡,一時間,初見阿理時想要拿她歸案的那股衝動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孩子的死和我們無關。”孫維民一出口居然是這句,不由老臉一紅。
“我知道,把孩子給我。”阿理道。
“我正要帶他去求醫,希望能救活。”孫維民鬆了一口氣,少女看來不是來殺人的。
阿理搖搖頭:“這個孩子,你們救不了,把他給我。”
孫維民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睛,半是相信,半是畏懼,不由自主把孩子遞了出去。
產婆驚呼一聲,孫維民也瞪大眼睛,搶上前去。原來阿理接過孩子後,居然沒有向上攀援,而是轉身一跳,直直落入崖底。孫維民震驚地往山下望去,白雪茫茫反映着耀眼的陽光,少女蹤跡全無。
張鶯鶯清醒後聽說孩子死了,開始呼天搶地狀若瘋癲,但聽到孫維民說孩子被阿理帶走後,卻又冷靜下來,竟然平靜地讓孫維民帶她上去。
至此,兩件離奇失蹤案的所有人證,除了阿理外,全數到齊。
總有那麼些地方,常年不見天日,瀰漫着腐朽潮溼的味道,衙門裡的牢房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高若雲隨着獄卒穿過幽深狹窄的過道,來到一間單人牢房前,比起其他牢房裡的骯髒難聞,這裡簡直是淨土。不僅打掃地乾乾淨淨,連裡面的被褥都是嶄新的,更在牆邊放着一個火盆,讓整間牢房都暖意融融。崔長宇衣衫整齊地坐在牀上,除了沒有自由,簡直如同來此休養一般。他聽到響動,見是妻子,連忙站起來,急切道:“若雲,父親不肯見我,你幫我勸勸他。”
“你見公公做什麼?”
崔長宇不答。
高若雲慘笑一聲,“那王七明明是被故意推下去的,公公看在馬公子的情面上,判了鶯鶯誤殺,流放,你還想怎樣?”
“人不是鶯鶯殺的,是我!鶯鶯一介弱女子,剛剛生產,又受了杖責,還要被流放邊地,馬公子在氣頭上,若不肯相幫,她下場如何,簡直,簡直無法想象。”
“相公,你還要替她遮掩麼?你二人在公堂上爭那殺人之罪,還不夠麼?”
“若雲,鶯鶯她已經夠慘了。我一介男子,又是練武之人,本就無礙,父親定會爲我打點,你就不能理解我麼?”
“理解你?”高若雲一愣,突然狂笑起來,往日裡溫柔大方的形象盡數不見。笑夠了,她厲聲喝道:“崔長宇,你要去頂那殺人之罪,你要去流放!你可還記得你是我高若雲的夫君?是阿錦的爹爹?”
崔長宇聞言,面露羞愧之色,低聲道:“若雲,今生是我負你,我來生必定償還。只是,鶯鶯她剛剛失去孩子,不能再受折磨了。”
高若雲沒再說話,轉身離開,她從頭到腳都冰冷一片,即使火盆在側,也暖不過來。
同樣渾身冰冷的人還有王魯氏,她好像沒了生機,連懷裡的孩子啼哭不止都不去哄,臉色蒼白,跪在王七墳前,初化的雪水打溼了褲子膝蓋,也似乎毫無所覺。
“那對姦夫yf,明明是故意殺人,可一個只因爲通姦和包庇判了幾年牢,他爹是郡守,那坐牢不和在自己家一樣?那女的最可恨,竟然被判誤殺,流放了事!”龐好兒氣得咬牙切齒,黝黑的漢子臉漲得通紅。
“唉,人家一個是郡守之子,一個是馬家二夫人,我們平民百姓,能與那些達官顯貴爭麼?”龐好兒媳婦勸道。
龐好兒呸地一聲,“所以活該他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死嬰。”
“爹爹,什麼是姦夫yf啊?”小杰問道。
“去去去,小孩子瞎摻和什麼?孩子娘,再去勸勸王家媳婦,孩子都哭成那樣了,再怎麼樣,以後的日子還得過啊。”
女牢內,張鶯鶯就沒有崔長宇那麼好命,她衣衫單薄臉色蒼白地趴在冰冷潮溼的地上,呼吸微弱,身後的衣服上能看見斑斑血跡。崔長宇還是太天真,雖然同樣杖責,崔右文痛恨張鶯鶯毀了兒子,在他授意之下,衙役對張鶯鶯的下手要重的多。她剛生產完又受刑杖,還能活着已是命大。張母剛纔哭哭啼啼地離開後,她再也維持不住僞裝的堅強,癱倒在地。她已了無生趣,唯一的念想,就是自己的孩子在哪。
“鶯鶯姐,你快要死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張鶯鶯彷彿突然被注入了生機,驚喜地擡頭看去。阿理抱着孩子,圓圓的臉上再沒有絲毫笑意。張鶯鶯也沒有心思管阿理如何沒有驚動獄卒進來的,她的眼神只集中在那個小小身軀上。阿理把孩子遞過來,那張小臉上已經褪去青紫,有了活人的紅暈,他長得很像崔長宇。張鶯鶯生產完就暈過去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孩子,心裡充滿了做母親的喜悅。她輕輕撫摸着嬰兒,突然,臉色一變。
“他爲什麼不動?也沒有溫度?”
“這個孩子並非常人,他承受不住父母的罪孽,你們的愛情,包含了太多人的怨恨。要想成人,他還差一步,我自會去做。倒是鶯鶯姐你,馬公子對你已經心死,明日就要和侍郎大人派來的人回京了,他不會再管你。”
張鶯鶯輕笑一聲,“留下這個孩子的那一刻,我就料到可能有這樣的結局,我知道流放邊地,即使能活着到達,也將墜入地獄。但是我無怨無悔,只是想再見長宇一面。阿理,你能幫我麼?”
阿理沉默地看着張鶯鶯,半晌後搖搖頭,“我果然還是不懂。”
但她還是走上前,在鐵鎖上輕輕一扯,那鐵鎖就開了。張鶯鶯好像突然有了力氣,也感受不到寒冷和疼痛,拼命地爬起來,跟在阿理的身後,穿過長長的甬道。牢房內寂靜無聲,好像沒有獄卒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女牢的女獄卒漫不經心地走過來做例行巡查,看到洞開的牢門,她張大嘴巴,驚恐地看了看四周,緊接着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號叫:“來人吶,有人逃獄了!”
與此同時,男牢那邊也亂成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