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理看着地上七竅流血早已氣絕的王七,嘆了口氣,從他懷裡摸出那顆毫髮無損的草藥,離開了崖底。
一座草屋前的院子裡,年輕的母親背上揹着熟睡的孩童,她把晾曬的草藥攤開來翻了一個面,又轉身走進屋子,再出來時,卻看到剛纔鋪開的藥草居然又聚攏在了一起,那空白處放着一棵絳色的花朵,看起來剛採摘不到一天,還散發着若有若無的清香。女子一驚,拿起花朵分辨了一下,不由大驚失色,她連忙奔出院子,往路上張望。路上卻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深秋的落葉隨着風悠悠盪下。
“出來吧。”回城的路上,阿理突然站住腳,提聲道。
崔長宇從樹後走出來,他瘦了許多,一臉的胡茬,髒兮兮的衣服看起來就像個流浪漢,哪還有郡守大少爺的半點風範。
“哥哥,好久不見啊。”阿理招呼道。
“那個女人是誰,那棵藥你從何而來?”
“只是幫她丈夫物歸原主罷了,這和哥哥沒有關係吧。”
崔長宇沉默了一下,才道:“的確和我沒關係,我想問的是,你剛纔去哪了?”
“哥哥爲什麼要知道這個?”
“阿理,別繞彎子了,你是不是知道鶯鶯在哪?”
“哦?”阿理微微一笑,露出兩個酒窩,“鶯鶯姐不是失蹤了麼,哥哥找了幾個月,怎麼今日想起問我來了?”
崔長宇呵呵笑了幾聲道:“我先問過張伯母,她堅持說鶯鶯是回京的路上失蹤,但她剛剛喪夫,又失獨女,怎的神色不見有多焦急?鶯鶯失蹤,爲何她得知消息後非要先派人回京告知馬公子,導致路上來回延誤,而不是先來郡守府報案?爲何我問起她的時候,她只說鶯鶯回京了?我也懷疑過是她把鶯鶯藏了起來,但等候半月,她卻門都不出。張家的下人不多,只要出門我每個都會留意跟蹤,但這些人除了購買些吃穿用度,並無特別之處。鶯鶯若被其母所藏,又怎麼會不需要生活?除非,她真的死了。”
說到這裡,崔長宇似乎真的見到那種可能性一樣,哽咽了一下才繼續道:“我不信張伯母會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便將目光放在馬家車伕身上,好在因爲馬公子也着眼在車伕身上,加上後來他病重滯留,車伕並未回京,但無論我怎樣威逼利誘,這人始終堅稱鶯鶯上路後並未遇見什麼人,就是無故消失。我只能暗中調查他,可這人始終表現正常,不見有和什麼山賊匪徒甚至馬公子的正妻勾結的跡象。”
“這些事,舅舅都能想得到,你又何必費這許多工夫。”阿理道。
“呵,我若不親自調查,父親真的會認真尋找鶯鶯麼?衙差出動才幾天,就不了了之,還不如馬公子找的積極。”
“郡裡事務繁忙,畢竟人力有限,哥哥也別怪舅舅。”
“我不想說這個。”崔長宇冷冷道,“從人找的線索斷了,我就只能詳細檢查那輛車,還有按照車伕說的路線,從鶯鶯上車到她失蹤之處,一遍遍查看路邊,企圖發現蛛絲馬跡。”
“可有發現?”
“自是沒有,畢竟馬公子來報案的時候,就已經過去太久了。那時候我幾乎發瘋,我覺得鶯鶯肯定已不在世上,我整日流連酒樓,甚至想殺了那個主人丟失都不知的馬車伕,殺了那個娶了鶯鶯又對她不聞不問的馬公子,最後殺了自己!”
“那哥哥爲何沒動手?”
“不知道,也許是下不了手,也許是冥冥之中總覺得鶯鶯還活着。”
阿理嗤笑一聲道:“我還以爲你是念着若雲姐和阿錦呢。”
崔長宇臉上露出一絲矛盾的神色,好半天才又道:“直到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你。”
“看到我又如何?”
“說不上,就是靈機一動。一個人只要和周圍發生交集,就不可能一點痕跡都留不下,而鶯鶯消失地這麼徹底,無聲無息,無影無蹤,這城裡,我覺得只有你能做到。”
“哥哥倒真看得起我,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其他高人了麼?”
“其他高人自然是有,但是他們有什麼理由藏起一個普通的弱女子呢?只有你,你和鶯鶯熟識,能獲得張伯母的信任,讓她爲此隱瞞,能讓鶯鶯自願和你離開,甚至幫着隱藏蹤跡。我又回家一趟,問了家裡的下人,你這幾個月,日日都要出門,我可不記得以前的你這般愛遊山玩水。阿理,我說的對麼?”
“哥哥難得回家,居然只是爲了調查我。”阿理諷刺地一笑,“既然你懷疑我,跟蹤我便是。”
“我當然跟蹤過,可總是沒多久,就被你甩脫掉了。所以,今日我只能找你攤牌。阿理,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藏起鶯鶯?”
“我爲什麼要藏起鶯鶯姐?”阿理反問。
崔長宇一呆,後退了兩步,搖頭道:“是鶯鶯,她要躲起來,連我都躲着。爲什麼?”
“你覺得爲什麼?”
崔長宇腦中電光火石地閃過跟蹤阿理的場景,她總在買東西,買日用品,買衣服,買食物,買炭盆,甚至買布,這些郡守府都不缺,阿理卻總在買,這也是他懷疑阿理的證據之一。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大膽到他又喜悅又疑惑,“難道,鶯鶯她,她有了……”
“孩子過不了幾個月就要出生了。”阿理道。
居然是真的!崔長宇激動到無以復加,着急地上前抓住阿理地肩膀問道:“我和鶯鶯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那你快帶我去見她啊,快啊。”
“她要願意見你,何必裝失蹤又不告訴你?”
崔長宇如同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喃喃道:“爲什麼?”
“她愛你,所以想留下你們的骨肉。可她如何面對馬公子,如何面對若雲姐,你若認下這個孩子,你又如何面對悠悠衆口?她這個選擇不對麼?”
“我是孩子的父親,怎麼能讓鶯鶯獨自撫養孩子?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退縮,會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哥哥。”阿理突然提高聲音,“你怕是忘了,你不只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此事若然揭露,若雲姐該如何?阿錦該如何?舅舅又該如何?”
“我……”崔長宇頹然低頭,但卻還是堅定道,“無論如何,我這次不會再放棄鶯鶯。”
阿理搖了搖頭,“好吧,你既然已經選擇好了,我會問問鶯鶯姐,她願不願意見你。如今,還請哥哥回家,舅舅和若雲姐,他們等你已經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