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盧佩姍坐到了三點多快四點,陸遠才起身告辭。
走之前,他幾次欲言又止。
畢竟盧佩姍和康成的事,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中,但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去說。
後來因爲盧佩姍店裡來人,說是來看店面的,她匆匆結了賬,跟陸遠道了別,便趕回了職介所。
而那些堵在嗓子眼兒的話,陸遠終究還是沒有講出來。
……
回家的路上,陸遠也想了一路,最後他覺得自己是錯了。
自己剛纔應該當着盧佩姍的面,把這個事情講出來。
明知道她走錯了路,卻視如無睹,不肯當面指出來,就因爲怕生意散了夥兒,這也枉爲一場朋友了。
聽不聽在盧佩姍,但是講不講在自己啊!
雖然和盧佩姍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她卻是陸遠畢業參加工作之後,交到的第一個走心的朋友。
從盧佩姍身上,他不僅收穫到了友誼,更是學習到了工作經驗。所以盧佩姍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絕對不會比邵剛他們低。
假如邵剛馬佐治他們遇到這種事,他說不說?
他相信自己肯定會說,會指責,會規勸的!
既然如此,爲什麼盧佩姍這個事情上,自己的態度這麼猶猶豫豫呢?
至於毛大慶說得那些顧慮和擔心,去他嗎的吧,朋友不是這麼處的!
下了出租車,進了三棉廠,陸遠當即也打定了主意……
下次!
下次再見她,自己一定要當面講出來,盡到一個做朋友的義務。
……
擱家吃完了晚飯,他陪陸青山正看着新聞聯播,突然吳秀琴把他叫進了廚房。
陸遠以爲叫他進來,是讓他幫忙刷碗洗盤乾點家務活兒,誰知老媽卻是舊事重提,問了昨晚的事兒。
他先是一愣,問道,昨晚什麼事?
換來了吳秀琴一陣數落之後,他纔想起來,今天要找一下張大年,問一嘴廠裡是不是有意要把食堂承包出去這個事?
呃……
陸遠承認,他的確把這事給忘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左耳進右耳出。”
吳秀琴敲了一下陸遠的腦殼,笑罵道:“別陪你爸看電視了,你去趟張副主任家,媽知道你跟他關係好,你趕緊跟他打聽打聽廠辦食堂的事兒。”
“這都七點多了……要不明天吧?”大晚上的,陸遠有點不太想出門。
“明什麼天?”吳秀琴又敲了下兒子的腦殼,催道,“別明天了,你現在就去!”
“至於這麼急嘛?媽。”陸遠摸了摸腦殼。
“能不急嗎?”吳秀琴把最後一個盤子洗好,放進碗櫃裡,說道,“我跟你王叔都談攏了,都有這個意向。接下來就等着你這邊的消息了,你別磨磨蹭蹭的,快點去,現在就去!”
陸遠看着老媽動了真格,趕緊舉手投降,道:“得得得,我現在就去。”
到了門口換鞋,正要準備出門。
“兒子,把這個拿上,別空着手去。”
吳秀琴從廚房出來,交給了陸遠一個禮品袋。看包裝,裡面裝得應該是茶葉。
他穿好了鞋,拎着茶葉便出了門。
“大晚上的,孩子去哪兒?”陸青山把電視的聲音調低了點,問道。
吳秀琴道:“我讓他跑一趟張大年家,問問廠辦食堂的那事。”
陸青山本來就不贊同吳秀琴和王大腦袋合作的事兒,現在又一聽這事,頓時臉色難看起來。
只見他把遙控器往沙發一撇,輕哼一聲,不悅道:“大晚上又是送禮,又是走後門的,哼,孩子早晚被你帶歪了!”
“在你陸青山眼裡,凡是你看不慣的,統統都是歪門邪道。是吧?”吳秀琴問道。
陸青山直言道:“是,我就是看不慣,咋的了?”
“看不慣,那你倒是申請下崗來幫我啊?你整天守在車間裡,跟你那幾個狐朋狗友吹牛,就是正道了?你不幫我,還不許老孃找人合夥?你真是搞笑的勒!”吳秀琴譏笑道。
“下崗下崗,總讓老子申請下崗,哼,我偏不下崗,老子非要幹到光榮退休那一天!”
啪的一聲,陸青山重重地把電視遙控器拍在茶几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虎着臉沉聲道:“吳秀琴,你愛跟誰合作就跟誰合作,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但小遠他現在是三棉廠銷售科的副科長了,大小也是國企的基層領導了!你別總是啥事兒都叫他攙和,也要注意影響,到時候別害了他!”
吳秀琴被氣得忍不住一笑:“你說話真好笑,他是你陸青山的兒子,但也是我吳秀琴的兒子,我能害了他?”
“我懶得理你。”
陸青山氣哄哄地回了臥室,不歡而散。
吳秀琴見狀,早已見慣不怪了,撇撇嘴,哼哼道:“也就這點出息!你就在三棉廠裡熬到退休吧,這個家指望不上你,還是得靠老孃!”
……
……
張大年他們家的房子分得比較晚,是九三年那會兒才分的房子,分在了廠辦家屬樓三區,不在陸遠他們這邊的家屬樓二區。
陸遠到了他家,家裡就張大年自己一個人。一問才知道,今天週末,他媳婦帶着兒子去鄉下姥姥家了,要明天下午才能回來。
對於陸遠大晚上的登門,張大年也是頗爲意外。不過如今他倆不同往日了,再也不是上下級的關係,如陸遠老媽吳秀琴說得一樣,關係很要好。這是在改革辦一起共事攢下來的鐵桿親密戰友關係。
所以陸遠見了張大年,也犯不上客套,更用不着旁敲側擊,而是直言不諱地向他打聽了廠辦食堂,廠裡是不是有意要承包給私人的消息。
張大年先是一怔,隨後哈哈一笑,說陸遠人不在改革辦,沒想到消息還這麼靈通,居然連廠黨委會上正在討論還沒通過的動議都知道。
陸遠一聽他這麼說,便知這事果然不是空穴來風,看來王大腦袋的消息也很靈通啊。
隨即他問道:“照你這麼說,的確有這事唄?”
張大年點頭道:“是有這個事。不過這個事,是大前天,也就是禮拜三的下午纔開得廠黨委會,還處於討論階段,雖然食堂已經確定是廠裡下一步要減負的目標,但把廠辦食堂承包給私人運營,這個在會上多少還存在着部分爭議。尤其是廠工會的劉偉光,他反對意見比較大。”
陸遠點頭道:“他反對很正常,職工食堂是廠裡的職工福利之一,一旦食堂取消,廠裡的職工們肯定有意見啊,今後大家上哪兒去吃廉價的飯菜?到時候安撫工作,還要他們工會來負責啊!”
“是的,也能理解他,這事換成誰攤上,都是腦袋大!這不比當初搞下崗,搞下崗只是涉及到小部分人,但是取締廠辦食堂,那絕對是動了幾千職工的福利蛋糕。”
張大年搖頭苦笑道:“但是廠裡爲了這項所謂的職工福利,支出實在是太大了,每年廠裡一大部分的資金損耗,都在食堂成本上。而且現在存在一個很嚴重的現象,那就是很多人明明不是非三棉廠的職工,也都在廠裡用餐。這些人有的是職工親屬,有的是他們的朋友,有的職工更荒唐,直接在食堂請客吃飯招待賓朋!好好的一項職工福利,變成了嚴重的鋪張浪費,資源耗損……”
“所以廠裡決定要減負?即便黨委會上有人反對,這個決議也會通過的,對不?”陸遠問道。
張大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陸遠又問:“那接下來就是,是否允許私人來承包經營了,對不?”
“對!其實在我看來,這都不用開會討論。”
張大年說道:“取締了食堂的福利,難道食堂就不開了?幾千職工吃飯問題怎麼解決?難道一下班,都統統回家做飯?還有,中午這頓飯呢?大家都騎上自行車,去廠外面吃?所以,在我看來,這個食堂,廠裡肯定是私人承包經營的,不然光是取締廠辦食堂的福利,節制廠裡的開支,這怎麼行?幾千人餓着肚子開不了工,是要出事的!”
陸遠聽着,深以爲然地點頭道:“是啊,能當領導的都不是簡單人,咱能想到的問題,他們肯定也能想到!光是取締食堂不想後招,那隻會搞出羣體事件!”
“所以說啊,私人承包食堂。這個事兒是勢在必行的!”
張大年說着,忍不住豎起拇指讚道:“要說你媽媽真不是一般人啊,居然能想到承包廠裡食堂這個事上,這可是一門還買賣啊!不簡單!能比別人先一步想到這裡,已經算成功一半了。”
“她這才哪兒到哪兒啊?能不能先比別人快一步承包下來,才叫成功啊!”
陸遠笑了笑,他並沒有說王大腦袋先來他們家講的這事,這事不重要,張大年也不會關心這個細節。
“呵呵,你小子說對了,這食堂不好承包!盯着食堂這事的,除了你老媽之外,另外也還有惦記着。厲害吧,大前天才開的黨委會,還處於討論階段,人家昨天中午就已經知道消息了,然後昨天下午約我一起吃的飯,跟我在飯桌上打聽這事。”張大年眯着眼睛就笑着說道。
陸遠好奇道:“誰啊?”
“不是咱們三棉廠的人,是你們市場科洪剛的好朋友,洪剛給牽線搭橋的!不然我也不會去吃這頓飯。”張大年道。
“洪科長的朋友?”陸遠更加好奇了。
張大年道:“是個女的,三十來歲,長得還挺漂亮,打扮也洋氣。是洪剛以前在市歌舞團那會兒的同事,叫吳…吳什麼來着,對,叫吳娜!”
“她?”
陸遠頓時有些意外,他不由地想起剛進銷售科那會兒,洪剛第一次帶他去混飯局,去的十九隊飯館,招待的是金盛家紡的金安民。
而當時在飯局上,還有金安民的老婆,吳娜。
陸遠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女人婀娜搖曳的身姿。
市歌舞團臺柱子的名頭,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但是他很費解,吳娜不是金安民的老婆嗎?放着金盛家紡這麼大的買賣不去攙和,怎麼打起一個國營廠食堂的主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