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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爾現在的心情,與他在向海倫求婚時的處境雖然相似,但心情卻完全不同。

他從來不願意重複他當時帶着一種病態的羞愧心情對海倫說出的那些話,他不會對自己說:“哎呀,我爲什麼不說這一點,爲什麼,爲什麼我當時說‘Jevousaime’①?”相反,他現在重複着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既不添加一個字,也不減少一個字,在他頭腦中像過電影似的,詳細地回顧了她的表情和她的微笑,他現在所想的只是不停地重複。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好還是壞,連一絲一毫懷疑的影子也不存在了。只有一團可怕的疑雲不時在頭腦中掠過。所有這一切莫非是在做夢吧?瑪麗亞公爵小姐沒有弄錯了吧?我是不是太自負,或者是太自信了呢?我有信心;可是突然之間說不定會發生這種事:瑪麗亞公爵小姐告訴了她,她一定會微微一笑,回答她說:“真是太奇怪了!他多半是弄錯了。難道他不知道他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嘛!可是我呢?……我則完全不同,我是另一種人,高尚的人。”——

①法語:我愛您。

只有這團疑雲常常在他的腦海中掠過,他現在也還沒有制定任何計劃。他似乎覺得眼前的這個幸福是那麼不可思議,然而,他只要能夠得到它,往後就不再會有什麼事了,一切都圓滿告終了。

一種令人喜悅的、意外的瘋狂支配着皮埃爾,而這種喜悅和瘋狂是他從前不認爲自己也會有的。人生的全部意義,不僅對於他一個人,而是對整個世界來說,他覺得只在於他的愛情,只在於她能不能愛他,有時候,他覺得所有的人所忙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爲他們的未來的幸福而奔忙。有時候,他又覺得,所有的人都同他一樣高興,只不過他們盡力掩飾這種高興,假裝他們的興趣在其他方面罷了。他把人們的一言一行都看作是對他的幸福所作的暗示。他經常以他那意味深長的自己感到幸福的目光和微笑(似乎他們之間已有默契),使遇見他的人感到吃驚。但是,當他明白了人家可能尚不知道他的幸福的時候,他就十分可憐他們,並且想對他們加以解釋,他們所忙碌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種不值得注意的無足輕重的一些小事罷了。

當人們建議他出來做點事,或者當人們討論某種公共的、國家的事情和戰爭時;人們認爲某件事這樣或那樣的結局將決定大家的幸福的時候,他總是以一種溫和的、同情的微笑聆聽着,並且發表一些奇談怪論,使同他說話的人感到驚奇。皮埃爾覺得,那些懂得生命的真正意義的人,也就是懂得他的感情的人,以及那些顯然不懂得這一點的人,——在這一時期裡,所有的人,他覺得都被他的光輝感情照得通體透亮,不管遇見什麼人,他立刻毫不費力地從他們身上看出一切好的值得愛的東西來。

他在處理亡妻的事務和一些文件的時候,除了惋惜她已經永遠不可能知道他現在所知道的幸福之外,對亡妻竟然沒有絲毫懷念之情。瓦西里公爵現在由於已經謀得一個新官職和獲得了幾枚勳章,特別驕傲,而在皮埃爾的心目中,他只不過是一個令人感動的、善良的、可憐的老頭子。

皮埃爾在後來經常回憶在這一段時間裡幸福的狂熱。他認爲,在這一段時間裡所形成的對人們和對環境的一切見解,永遠都是正確的。他後來不僅不放棄這些對人和對事物的觀點,而且恰恰相反,每當在他的內心產生某種懷疑和產生矛盾的時候,他總是要求助於在那段狂熱時期所形成的看法,而這個觀點永遠都被證明是正確的。

“可能,”他想,“我在當時的確顯得有點稀奇和古怪;然而,當時我並不像從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狂熱。正相反,我在當時卻比任何時候都更聰明,更能夠看清楚一切事情,只要是在生活中值得了解的一切,全都瞭解了,因爲……當時我是幸福的。”

皮埃爾的狂熱就在於,他不像以往那樣,一定要在他所愛的人身上發現被他稱之爲人所應當具有的優秀品質的時候,才愛他們,而現在他的內心充滿了愛,他在無緣無故地愛人們的時候,他總能找到值得他愛他們的無可爭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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