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這就回去了,你們送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
北川凜停下腳步,挎穩了旅行肩包,對着身後的北川寺與北川繪里說道。
她剛纔就取到了機票,現在就要去過安檢了,所以北川寺與北川繪里也就只能送到這裡了。
“凜媽!”北川繪里抱住了北川凜,用小腦袋蹭了蹭她的胸口:“我會想你的!一路平安!”
“嗯。”北川凜摸了摸北川繪里的腦袋,接着雙眸看向北川寺:“寺,記得要好好兒照顧繪里,你們倆是兄妹,可不能讓她受委屈了。”
對於北川凜這句話,北川寺面無表情地接了一句:“除了我之外沒人能欺負繪里。”
咳咳咳咳——
什麼叫做‘除了我之外’?
北川凜接連咳嗽了好幾聲,隨後纔沒好氣地張了張嘴:“你也不能欺負繪里!”
北川寺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她這句話,只是神色不改地說道:“一路順風。”
“......”北川凜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算了算了。”
她聲音頓了頓,語氣之中有些不捨:
“那我出發了,寺,繪里。”
“嗯。”
伴隨着兒女的應答聲,北川凜再也沒有猶豫,轉身就走向了安檢口。
看着她消失在安檢口的身影,北川寺也是拍了拍北川繪里,神色平靜地說道:“繪里。出租車我給你叫好了,你帶上這些錢先回家吧。”
說着,北川寺塞給北川繪里幾張鈔票。
“呃...寺哥是要去幹什麼嗎?”
北川繪里滿臉疑惑地看着北川寺的動作。
“有點事要去處理一下,所以不能陪你回家了。”
北川寺將這個話題含糊帶過,顯然不想給北川繪里解釋。
不過北川繪里也早就習慣北川寺因爲各種事情外出,所以她也是懂事的什麼都沒問,只是用力地點頭說道:
“那寺哥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呀。”
“會的。”
北川寺面色毫無波動地揮手與北川繪里暫時告別。
注視着她上車後,北川寺才吐了口氣,轉而看向身後。
不知何時,他身後就已經站着兩三個穿着西裝的男性了。
爲首的西裝男走上來,語氣恭敬道:
“北川先生,請往這邊來。我們先帶你去第一個地方。”
北川寺沒有猶豫,開口簡單地應了一聲,隨後就跟在了他們身後。
......
這是一處小巧的餐廳,更準確來說,它更像是小小的、狹窄的餐館,它的餐桌擺設談不上精緻,但亮閃閃的桌面也能讓人看出來這處餐館主人的用心了。
餐桌分爲七桌,每桌足夠容納四人,由於現在還沒有到上班族飯點,所以整個餐館顯得空空如也。
穿着藏藍色服務員圍裙、頭上纏着白毛巾的中年女人正在桌椅間忙前忙後,手中的抹布把原本就整潔的桌面擦了一遍又一遍。
在這樣的情況中,北川寺一個人進了餐館。
迎客鈴聲響起,藏藍色圍裙中年女人擡起頭,扯出一抹標準的、討好客人的假笑:“歡迎光臨。”
“嗯。”北川寺簡單地應了一聲,找了一個偏角落的地方坐下。
中年女人小跑到櫃檯旁邊,洗了洗手後將手掌邊的水漬迅速擦淨,接着拿起菜單與熱毛巾來到北川寺身邊。
這整個過程不過十五秒鐘,看得出來中年女人平時沒少做這種事。
“請用這個。”女人將熱毛巾放在北川寺面前。
隨後她又把菜單打開,把上面的內容展示給北川寺。
這也算得上是非常體貼的服務了。
北川寺用熱毛巾擦了擦手,接着纔看向她手裡面的菜單。
土豆泥燉肉...炸天婦羅...茶泡飯...
這菜單上面的內容很樸素,大多都是一些容易做的家常菜。
對於這些菜,北川寺的目光也只是一掃而過,最後在菜單上面的一道料理停留下來。
素炒山野菜。
見北川寺在這道菜邊停下目光,旁邊的中年女服務員也是適時地開口道:“客人還真是有眼光,最近正好是山野菜成熟的時間,我的丈夫爲了弄到這些山野菜也是花費了不少功夫呢。”
在日本,山野菜其實還是比較受大衆歡迎的,畢竟這些富有營養價值的山野菜在現代都市化的進程中日趨減少,想吃這些東西的人也有不少。
“那還真是夠辛苦的。”北川寺點了點頭,神色微動:“那就來一份土豆燉肉和素炒山野菜吧,再來一份米飯。”
“好。”中年女人記錄下來,接着跑到後廚呼喚了一聲。
不多時,熱氣騰騰的土豆燉肉與素炒山野菜端上來。
“請用。”中年女服務員伸手說道。
她說完這句話後,就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可還沒忙兩下,她就聽見背後傳來了一聲照相機的咔擦聲。
偷拍?
中年女服務員下意識地回過頭。
只見北川寺手中正捏着手機,對着他身前的素炒山野菜拍下了照片。
這是在幹嘛?
她不理解地眨了眨眼睛,隨後又發現這樣有點不太禮貌,低下頭打算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但讓中年女服務員沒有想到的是,剛纔自己那一瞬間的愣神都被這位面色平靜的顧客給捕捉到了。
對方簡單地說了一句:“我這是拍給我妹妹看的,如果店內不允許拍照的話,請允許我道歉。”
“啊...沒有那種事。”中年女服務員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請顧客隨意。”
這一次對方並沒有回答,他只是動作微不可查地上下移動了腦袋後,就拿起筷子開始用餐了。
一時間,小餐館裡面就只剩下細微的咀嚼聲與筷子與瓷碗碰撞的聲音了。
氣氛...好像有些尷尬了。
這怎麼看都有些不太妥當。
說不定還會因爲她的行爲趕走一個潛在回頭客。
這讓中年女服務員手下一停,嘗試活躍一下氣氛道:“不好意思,客人,是您的妹妹比較喜歡吃山野菜嗎?所以纔會拍照...”
這在中年女服務員眼中看來就是一句活躍氣氛的廢話。
要是對方的妹妹並不喜歡山野菜,他還費心思去拍山野菜乾什麼?
但事情卻偏偏就出乎服務員的意料之外。
北川寺搖了搖頭,一邊將口中的山野菜嚥下一邊說道:“她不喜歡吃山野菜。”
嗯?!
那爲什麼還拍照...?
如果說剛纔只是爲了簡單活躍氣氛,現在這個服務員就真有一種想問一問對方的衝動了。
可這樣直接去詢問人家妹妹的私事肯定不太妥當,所以中年女服務員只是乾笑兩聲,並沒有答話。
她雖然沒問,可不代表北川寺不回答。
北川寺簡單地吃了一口飯後,聲音平淡:
“她總說山菜苦味重,但我想讓她吃這些,所以就拍照給她看了。”
“這還真是...”女服務員張了張嘴,眸中下意識地閃過一絲懷念之情:“和我...不對,和我認識的一個小孩子一模一樣啊。”
“是這樣嗎?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小孩子呢?”
北川寺適時地問了一句。
“......”女服務員擦拭着桌面的動作停滯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原狀,她一邊低着頭擦着桌面,一邊輕嘆了一聲。
“那是一個特別堅強的孩子,雖然不喜歡吃山菜,但每次我做給她的時候,她總是會把山菜全部吃光。事後...她也會對我說山菜的味道太苦了,但是每一次她都吃完了。”
北川寺停下手中的筷子,做出了一副合格傾聽者的表情。
在北川寺這樣的動作暗示之下,中年女服務員也只是神色憂慮地開口道:“我對不起那個孩子。真的很對不起她。”
她深深地嘆息着。
“是這樣啊。”
北川寺若有所思地點頭。
“哎呀,不好意思,突然就對客人你說一些奇怪的話。”
中年女服務員勉強笑了笑,接着說道:“既然客人想做山野菜料理給自己家人吃,那麼不如這樣吧,我們家的山野菜還有剩餘可以賣出去的,就按照市場價出售給客人你一部分吧。”
“...好。”北川寺放下筷子應道。
“那客人你稍微等一下吧。”
對方急急忙忙地將水桶收拾好,然後就走向後廚。
等到她再次出現在北川寺視線之中的時候,手裡面就已經提着一塑料袋的山野菜了。
每種山野菜裡面都塞着有,看來對方也是詳細考慮過的。
“麻煩了。”已經吃得差不多的北川寺取出飯錢與菜錢一起交給對方,感謝了一句。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中年女服務員臉上又扯出面對客人的假笑:“客人,請一路走好,歡迎下次光臨。”
對於她的說法,北川寺也是語氣不變地說道:
“會有下次的。”
他提着山野菜的塑料袋迅速就消失在店門口,只留下臉上還帶着假笑的中年女服務員站在原地。
中年女服務員站了好一會兒才無力地坐倒在旁邊的餐椅上。
她神情之間帶着懷念,又帶着一絲自責,最後化作幽幽的嘆息聲。
她擡起手,從口袋之中取出了一條吊墜。
伴隨着咔擦一聲,吊墜被摁開,其中的東西也就展現在中年女服務員的面前。
那是一張彩色照片。
照片已經有些氧化泛黃,邊緣甚至還有被人強硬撕扯下來的痕跡。
照片之中是一個笑得特別燦爛...穿着紅白小棉襖的麻花辮小女孩。
她對着鏡頭這邊笑,彷彿生活在一個特別幸福的家庭中一樣。
看着這個麻花辮小女孩,中年女服務員就笑了起來。
與剛纔面對客人的假笑不同,這一次她笑得格外開心,眉眼之間也滿是追憶。
可她笑着笑着,就禁不住哭了起來。
她死死地攥着吊墜,聲音有些顫抖:
“對不起,香梨。”
“真的...對不起。”
“我早在六年前就應該死了的。”
可是我又恬不知恥地活下來了,還獲得了幸福。
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涌出,雙手死死地攥緊了吊墜。
中年女服務員,原名爲神代香澄,正是神代香梨的母親。
在六年前將神代香梨轉交爲稻垣家收養後,她其實就已經心存死志了...不,準確地來講,是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經抱有自殺的想法了。
被無盡的家暴,前路根本就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光明,每天伴隨着自己的就只有痛苦與男人的怒罵——
那個時候...神代香澄就已經想自殺了。
但神代香梨的出生、長大...竟然出乎意料地打消了她想要自殺的念頭。
每天看着女兒的笑靨,就感覺自己能再堅持下去。
但那個男人卻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家暴的情況沒有緩解,甚至還更爲嚴重了。
每過幾天神代香澄就遍體鱗傷,小小的神代香梨也因此遭罪。
但就算這樣,神代香梨也堅持將每天最美好的笑靨交給自己。
神代香澄就是被這種笑容所救下的。
將神代香梨轉交爲稻垣家收養也是出自於這個考慮。
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跟着自己繼續受苦。
同樣的,神代香澄也早就有所決定。
在六年前...離開神代香梨後就去自殺。
可在她實施自己這一想法的過程中,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傳入了她的耳中。
神代香梨遭遇車禍意外死去了。
這讓身心俱憊的神代香澄遭受到了無窮的打擊,她變成了行屍走肉,那個男人每天的痛打根本就比不上心裡的傷痛。
在如此情況之下,神代香澄在一次打工之中,意外結識了這個餐館的老闆。
那也正是她現在的丈夫。
在現在丈夫的幫助下,神代香澄脫離了死纏爛打的前夫,與對方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幸福的結局了。
可對於神代香梨呢?
神代香澄看着手中的吊墜,以一種格外不爭氣的模樣,低聲抽泣着。
迎客鈴再度響起。
“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嗎?”門口站着一位剛剛下班的上班族,神色困惑地打了一聲招呼。
“啊——不好意思,我在!請問需要點什麼嗎?”神代香澄馬馬虎虎地擦了擦眼淚,站起身子,對這位上班族揮了揮手。
“嗯...”上班族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剛纔有人把這個交給我,說是希望我幫忙轉交給這家店的主人。”
他這樣說着,從口袋之中取出了一張紙牌。
這紙牌破破爛爛的,看上去就是從地攤上隨便買來的。
可也正是這張紙牌,讓神代香澄滿面驚愕。
百人一首...這正是神代香梨最喜歡的百人一首歌牌。
這也是神代香澄送給神代香梨的五歲生日禮物。
“不好意思,請問這紙牌是誰交給客人您的?”
“啊,剛纔在外面有個提着塑料袋的青年...”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神代香澄就已經跑出門外。
手裡面捏着歌牌,目光四望。
已經泛起黛色的夜幕之下,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香梨。”
神代香澄緊緊地捏住歌牌。
在她的頭上。
一顆明星高懸。
正閃爍着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