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牧歌反應極快,口中清嘯一聲,從池裡一躍而起,朝着那團金光劈頭抓去!
與此同時,秦驚羽卻是朝相反方向猛撲,撈起石上剩餘衣物,轉眼閃進了側畔的岩石之後。
撕拉一聲,她從中衣上撕下一截布條,在胸前纏繞幾周,再匆匆套上衣褲,趕在李一舟帶着兵士過來查看之前,整裝完畢,大步而出。
“你們倆搞什麼,動靜這樣大?”李一舟來勢驚人,想必是時刻做好衝鋒的準備,在看到她還算完整的衣着之後,脣角上揚,心頭暗地舒了一口氣。
秦驚羽沒有作答,只是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轉頭朝那石壁處望去。
那邊,雷牧歌站在一塊岩石上,示意一名兵士將手中的火把拋過去,他舉着火把,朝着流出泉水的石縫照了一陣,忽然對準那縫隙,將火把用力執出!
許久,許久,才聽得撲通一聲,似是火把掉進了水裡。
雷牧歌轉頭過來,與她對望一眼,皆有着不小的震動,這道石縫,卻是深得不可想象!
“我晃眼看着……”他回憶着那道金光的形狀,慢慢道,“是隻鳥。”
秦驚羽搖了搖頭:“不對,是隻狗。”
雷牧歌知她眼神超常,所言不假,卻忍不住皺眉:“不過拳頭大小,世上怎會有體型這樣小的狗?”
秦驚羽嘆息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況且老師也說過,這摩納族乃是上古神族後裔,千百年來一直居住在雪山之中,有些古怪的玩意也不足爲奇。”
李一舟在旁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插話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什麼鳥啊狗的?”
秦驚羽簡單解釋:“剛纔有個金光閃閃的活物,從那石縫中鑽出來,亮了個相,晃眼又鑽了回去。”這都不算什麼,關鍵是,它竟叼走了她殿下大人最最貼身的那一層,真是色膽包天,豈有此理!
李一舟一聲嗤笑:“哈,雷你的輕功倒退了麼,連只小狗都追不上?”
雷牧歌眼神變得凌厲,盯着那石縫沉聲道:“你方纔沒看見,那東西身姿小巧靈活,一出一退,動作快得跟閃電一般。”
“那還不是你下令讓我們在外圍守護,不得入內,我才無福得見。”李一舟撇嘴,聲音中透出濃濃的不滿。
雷牧歌沒再理他,只盯着那石壁,袖中鐵拳緊握,暗地遺憾的同時,卻又有絲慶幸,那金光來得可巧,若是再晚些,等到自己意亂情迷深陷其中,那可真是全無抵擋,束手就擒了!
面對那透着古怪的石縫,黑燈瞎火的,衆人也不敢貿然去探,於是臨時劃分任務,除秦驚羽外,其餘四人分作兩組,由雷牧歌和李一舟各帶一名兵士,輪流值夜。
躺在溫熱的岩石上,雖無被蓋,卻有溫泉在旁,絲毫不覺得寒冷,這算是最近幾日睡得最舒服的一覺,次日一早醒來,但覺精神舒爽,秦驚羽理了理衣衫,坐起身來。
身邊不遠放着一塊乾糧,一隻水囊,她就着溫泉水洗了把臉,拿起來乾糧來,一邊吃,一邊看着那幾人正握刀在手,小心湊近石縫,不住朝裡探視。
“你們看到什麼了?”她問。
雷牧歌搖搖頭,朝她招手:“殿下,你有必要過來看看。”
聽他說得嚴肅,秦驚羽訝異哦了一聲,快步從岩石上走過去,見她過來,雷牧歌讓開些許位置,好讓她看清縫隙中的情景。
秦驚羽首先聽到的是呼呼風聲,再看那石縫,說是石縫,其實也不算窄,大小勉強可供一人鑽出,底下是脈脈的泉水,邊上卻有一條淺淺的路——
沒錯,是路,一條由石壁上凸出的石塊斷斷續續連接而成的路,若是背靠石壁心無雜念,一步一步捱過去,也許就能去往暗黑的,未知的,以她的目力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石縫深處。
那閃着金光的袖珍小狗,正是從那裡面驟然鑽出。
走投無路之時,出現這樣一條所謂的路,不知是福是禍?
“我有種直覺,這裡面,應該有些我們需要的東西……”在這雪原上行走這麼久,別說那神族血祭,就連個摩納族人的衣角都沒碰上,記得她曾經幾次問過竇巖關於進入雪山的具體路線,他每回都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說,只在有一次酒後才含糊說了句,路在山中。
路,在山中。
此山還是彼山,無從知曉,唯有一試。
雷牧歌知道她的感官向來靈敏玄妙,默想了下,率先站出來:“你們在這裡等着,我先去探探路。”他是軍中主帥,以往這等差事,一般是讓李一舟去,但是在事先知曉雪獸的存在,又見識過那金色小狗的閃電之速,如果石縫中暗藏埋伏,就只有他的身手可以自保,並全身而退。
見他舉着火把彎身入內,貼壁前行,秦驚羽終是不放心,丟下一句跟了進去:“那金色小狗有些古怪,我還是帶着神劍進去穩妥些。”
“黏這樣緊,算什麼啊,夫唱婦隨嗎……”李一舟低低嘟囔,朝兩名兵士吩咐道,“你們留在這裡看着馬兒,我進去守着殿下,以防萬一。”說着也是閃身而入。
那兩名兵士看看在一旁悠閒吃草的馬兒,再看看那暗黑無光的石縫,主子都涉險進入了,他們這做屬下的,沒理由在外獨享平安吧。
於是,一人探路變成了全體前行。
“怎麼都跟進來了?”雷牧歌聽得身後腳步,低聲埋怨,“一舟,你怎麼回事?!”
李一舟不無委屈,沒等開口,秦驚羽已經幫他解了圍:“別怪一舟,是我的主意,大家還是在一起比較好。”在這神秘而詭異的雪山,誰落單,誰便多了一分危險。
語畢小手遞了上來,握住他的大掌,感覺到那柔膩的溫暖,雷牧歌輕嘆一聲:“你呀,總是這樣不安分……”之前淡淡的遺憾,都化作絲絲暖流,沁入心脾。
李一舟抽了抽鼻子,這傢伙,明明心裡盼着,卻故作不情不願的樣子,真是口是心非!
一行人手牽着手,在縫隙中艱難行走。
可以落腳的地方,根本不是路,只是凸出在石壁上的石塊,石塊自然不是連續的,有時多些,有時少些,有時大些,又有時小些,路也不是直的,而是彎彎繞繞,感覺呈之字形,難怪在洞口一眼望不到盡頭。
慢慢地,走了一陣,腳下的水聲漸漸低了,秦驚羽仔細聆聽着那水聲,並不是水流變小,而是泉水離他們的距離在拉大,或者說,他們已經從平地步步走向高處,並非走在石壁底部,卻是走在高山中間,背貼山壁,腳下是黑沉沉的峽谷。
一路走着,四周寂靜,只聽得彼此心跳加劇,相握的手掌汗意涔涔。
“這什麼鬼地方!”李一舟忍不住罵。
“稍安勿躁,小心腳下!”秦驚羽回頭提醒他,不料腳下石塊鬆動,身子猛地往下一落!
剎那間,前後兩隻手掌同時發力,將她拽了起來,在半空晃悠幾下,她看準鄰近石塊,一腳踩住,總算立穩了。
底下咚的一聲微響,那鬆動的石塊落在實處,驚出她一身冷汗。
還好,落下去的是石頭,不是人頭。
正暗自慶幸,忽覺前方那人腳步微頓,側頭在她耳邊低喃出聲:“要是方纔你跌下去,我也一定跟着跳下去。”
秦驚羽老臉一紅,這人總算開了竅,甜言蜜語說得愈發熟稔了。
這一路,可謂艱辛,好幾次都出現險情,好在有火把照明,有兩員大將護衛,再加上她超常的眼神,總算逢凶化吉,平安通過。
直到見得洞口那一絲光亮,長舒一口氣之後,衆人這才發現,背心已是一片濡溼。
接下來的路稍微平坦了些,穿過一條直直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但見外間竟是一處罕見的平原,薄薄的積雪下隱隱可見青綠的植被,遠遠的,還有稀稀拉拉的樹木,幾成褐色的灌木,牛羊在草地上吃草,低矮的帳篷前飄蕩着炊煙,大片大片的金露梅開得正豔,儼然就是一處世外桃源!
“原來真的有……仙境!”李一舟想起之前她的話,不禁感嘆。
而他們,離這仙境只有一步之遙,只要步下斜坡,走過一片嶙峋的大石頭,就可以到達。
再走幾步,忽見一塊極大的橢圓形的巨石擋在路中央,上面刻着些奇形怪狀的文字,秦驚羽與雷牧歌看了半晌,也沒能看懂,只得繞開巨石往前走,又走一陣,亂石盡頭,卻有兩堆壘得整整齊齊的石塊,足有三丈高,看起來像是兩座突兀的小山峰一般。
“這又是什麼?”雷牧歌問。
“不知道,老師沒講過。”秦驚羽看着那奇異的景緻,心在胸口撲通撲通直跳,就連老師都沒來過的地方,她竟然誤打誤撞闖進來了!
“管他是什麼,先進去了再說!”李一舟一聲過後即是一腳踏進。
“一舟,等下!”秦驚羽聽得微微呼吸之聲,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忽聞呼啦一聲,在那兩堆石塊後面,已冒出了十幾二十人來,他們身上都穿着用厚實獸皮縫製的衣物,顯得十分粗糙簡陋,其手中的武器,卻是清一色的鐵質弩箭。
己方只有五人,對方卻有將近二十人,個個站在石後,箭尖對準,團團包圍,能夠令她走近才聽到聲響發覺不對,顯然對方已經早有準備,在此埋伏多時了!
秦驚羽很是鎮定,這樣的場面她沒少經歷過,何況現在身邊還有兩名高手,一個武功高強,一個醫術不俗,更沒理由擔心自身安危,定了定神,她擡眸打量對方,皮膚黝黑,表情嚴肅,只是那稚嫩的面容與眼神,出賣了他們的年齡——
竟是一羣十四五歲的少年!甚至還有幾個是女生!
他們的目光裡,充滿着敵意,但是他們的神情,多少又有點好奇,畢竟在這樣的地方,出現幾名陌生人,那是極其不尋常,甚至是從未有過的事。
但毫無疑問,他們是這裡的主人!
秦驚羽放柔了面部表情,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語氣平和,朝着他們微微躬身:“請放下你們的武器,我們不是敵人,而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一邊說,一邊在背後手勢示意,讓大家都停止拔刀的動作,與她一起笑臉相對。
聽了她的話,那些少男少女臉上都現出好奇的神情來,而就在此時,石堆頂上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大祭師說過,不請自來的都是敵人!”
秦驚羽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名年紀更小的少年穩穩坐在石堆上,大概只十二三歲,手裡也是持着一把弩箭,太陽的金光照射在他黝黑的臉上,劍眉大眼,隆鼻朱脣,小小年紀就已生得英俊不凡。
他一說話,周圍都安靜下來,少年們屏息噤聲,眉宇間帶着一絲尊敬。
看得出,他是這羣少年人的頭兒!
秦驚羽心中瞭然,仰頭朝那頂上的少年道:“我們是無意路過此地,爲了躲避暴風雪纔到這裡來的,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們借宿兩日,等外面天氣好些,我們就速速折返。”
其實要不了兩日,只需一個晚上,她就能將這裡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無意路過?”那少年嘿嘿笑了兩聲,突然指着她,喝道,“你在說謊!”
“我沒說謊。”秦驚羽答得理直氣壯。
那少年緊盯着她,冷笑道:“入口處明明有文字警告,神族聖地,非請莫入,你還膽敢說你只是誤闖進來的路人?”
文字警告?
秦驚羽想起那塊刻着奇異文字的巨石,不由在心裡大呼冤枉,這少年也太自以爲是了吧,那些鬼畫符般的文字,他以爲天下人人都認識?
不過由此也可以證實一件事,那就是,她這一趟沒有白走,對方自稱神族,毫無疑問,他們就是自己要找的摩納族人!
見她抿脣不答,那少年又是一聲冷笑,聲音嚴厲:“你們是外族人,是敵人!”
秦驚羽眼神坦蕩,聲音仍然保持平和:“我們不是敵人。”
少年厲喝:“外族人就是敵人,是貪得無厭的奸細!”
他叫出了這一句話之後,那些團團包圍的少年,立時變得羣情激憤,手指發顫,恨不得用眼睛在他們身上剜幾個洞出來!
這項稱謂,這種指責,想必在摩納族是十分嚴重的,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讓他們淪爲全民公敵,被羣而攻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時候別說是救人,自己都需要別人來救!
她必須爲己方辯護!
嘆了口氣,秦驚羽擺出張親和力極高的笑臉來:“誤會,完全是誤會,我們決不是和你們有敵對關係的人,只是路過的遊客。你看,我們衣服穿得這樣少,本來只是在邊境上游山玩水,看看雪景什麼的,誰知道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然後就遇上了暴風雪,再後來,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裡來了……既然這樣有緣,不如我們交個朋友如何?”
“朋友?”那少年自語一聲,半信半疑。
“是啊,交朋友,我會很多好玩的東西,都可以教你啊……”秦驚羽瞅了瞅他手中緊握的弩箭,投其所好,“你這弩箭一次只可發射一枝羽箭吧,我做的弩箭,一次可以發射十枝箭,你信不信?”
那少年眸光閃了下:“真的?”
秦驚羽沒理會雷牧歌在旁的輕咳聲,不迭點頭:“真的真的,我只想跟你交個朋友,並無半點惡意。”她又不是傻子,這兵器改良的大事自然拿捏得準,根本不用他來提醒。開玩笑,那諸葛連弩製造過程那麼複雜,羽箭也需要特殊定製,這雪山之中的原始部落,就算她給了方法,他們沒有機器,做得出來嗎?
那少年看起來有些動心,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忽然袖子裡一陣聳動,慢慢鼓起一個包來,他臉色微變,指着秦驚羽道:“你說你不是敵人,沒有惡意,那麼,有何證據?”
秦驚羽本以爲事情有所轉機,聞言不由得一陣苦笑,這些沒開發的土著小子,榆木腦袋!她臉上又沒畫花刻字,是好是壞,如何證明?
那少年呵呵笑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你不能證明,我卻能!”手指彎起,伸到嘴邊滴溜溜一吹,對面山峰上吱的一聲,白光明耀,淡金點點,有什麼東西閃電般奔馳而來!
錚的一聲,腰間神劍顫動不止,叮噹作響!
“雪獸!”
李一舟啊的一聲叫,秦驚羽看得真切,那是一頭體型高壯通體雪色的異獸,正朝自己的方向兇猛撲來,奔到百步之遙,忽然放慢速度,一躍而起,撲上石堆頂部,倚在那少年旁邊,情態很是親熱。
隨着它的動作停止,神劍也是平息不動,雷牧歌手掌緩緩垂下,秦驚羽也是輕舒了一口氣,眼見一場惡戰即將扼殺在萌芽狀態,那少年的聲音卻又是清晰傳來——
“你說你們不是敵人,那好,敢不敢讓我這神獸過來近身嗅得一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