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牧歌那一番話,經過秦昭玉那個大嘴巴,沒過半日就傳到了秦飛凰耳朵裡。
秦飛凰怎麼受得住這口氣,丟下正在試穿的嫁衣,一狀告到了皇太后那裡,皇太后心疼這個長孫女,一道懿旨將雷夫人召進慈雲宮,一個把時辰才放回府去。
雷家三代單傳,自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等雷陸散朝回府聽聞此事,氣得掄起鞭子,將雷牧歌抽了個結結實實。
早有小道消息傳來,原想這習武之事會有所耽誤,沒想到第二日雷牧歌按時前來,着實讓秦驚羽吃了一驚。
“你……還好吧?”想了又想,雖然提起這捱打之事有些傷他顏面,但不問候下,心裡甚覺歉意,畢竟自己也在這事裡佔了半壁江山。
雷牧歌摸了下臉,微笑道:“本來不太好,但你這樣關心我,我自然就好了。”
秦驚羽扁嘴:“也是你活該,這樣的話背地裡說笑就好,怎麼當着昭玉的面說,他聽了也就等於大皇姐聽了,大皇姐聽了也就等於皇祖母聽了,不拿你開刀纔怪。”
雷牧歌哈的一聲笑:“我巴不得越多人聽見越好。”
秦驚羽轉念明白他的心思,原來他是在當衆宣告所有呢,可他是當朝將軍,自己是未來儲君,看這緋聞鬧得,現在倒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將來如何下臺?
訕訕沒說話,聽得他問:“昨日一舟摘的那花,最後你還是留下來了?”
這話題可轉換得快。
昨日後來些正好有宮人來傳,說是父皇秦毅有事召見他,這覲見天子也沒捧着束花的先例,是以他走時隨手丟在殿門一角,她看着那花於心不忍,悄悄撿了回去。
秦驚羽沒打算瞞他,實打實點頭。
雷牧歌哦了一聲,聲音低沉:“說說,擱哪兒了?”
秦驚羽清了清嗓子,如實彙報:“看着花形好些的就插了瓶養着,有幾朵花瓣殘破的,曬乾了叫琥珀做成書籤夾書頁裡。”
“不是不喜歡嗎?”他的聲音漸漸悶了。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橫豎是人家一份心意,不能作踐。”不管白花紅花,終究還是朵花,再怎麼也是第一次收到男子送花,自己身爲女子,便不能免俗心底有小小的歡喜。
是不是第一次呢……
腦子裡迷迷糊糊,有些記不住了。
想想又問:“你爹,雷大將軍很生氣吧,打你哪裡了?”據說雷陸治軍嚴明,在內在外都是個火爆脾氣,當年在戰場上一拳可以擊斃一匹奔馬,經他一頓狠揍,尋常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雷牧歌一直等着她問這個,不迭點頭:“是很生氣,除了臉,到處都打了。”不打臉,也是因爲顧及到他每日都要上朝,被人看到問起不好說。
“誰叫你亂說話的,自作自受。”
話是如此,眼裡那抹關心卻掩飾不了,秦驚羽瞅着他的笑臉,嘆氣道:“痛不?上了藥沒?”
“痛啊,我爹把府中的藥都收起來不讓我搽,說是要長記性。”雷牧歌邊說邊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古銅色的手臂來,“要不你給我吹吹?”
“你當我吹的是仙氣啊?”秦驚羽橫他一眼,低頭看了,手臂上果然有傷,再翻開衣領去看,那後頸上也有些鞭痕,看來雷大將軍這名號真不是蓋的,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手下也沒有半分留情。
“我身上傷還多,要不脫了衣服給你看看?”雷牧歌說着就伸手去解胸襟,眼底一絲促狹笑意一閃而過。
秦驚羽趕緊按住他手:“不用了,我看了也沒用,得要大夫來看……”
不得不說,這一場大劫過後,連同記性變壞,心性也跟着變了不少,對於這美男自脫衣衫的戲碼,竟沒有太大的觀看熱情,她悲劇了。
他脫得歡,她按得緊,正在拉扯,忽然聽得進門處一聲吼:“你們在做什麼?”
能找來這裡並且大呼小叫的人,除了李一舟,不做第二人想。
李一舟肩上挎着只大大的藥箱,手裡提着只覆了布巾的竹籃,站在門口朝兩人怒目而視:“雷你到底是在教授武功,還是在藉機揩油?小心我告訴陛下去!”
“我這是和我徒兒交流情感,也礙着你的事了麼?”雷牧歌說着一個眼神朝她射過來,裡面有些東西閃耀着,熠熠生光。
秦驚羽全部收到,想他怕是要自己幫腔,於是接道:“對,是在交流情感,他在教我如何運功療傷來着,既然你來了,這差事便交給你罷。”
“好好的弄一身傷,別以爲我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李一舟瞪了雷牧歌幾眼,板着臉走過來,揭開竹籃上的蓋子,對着她放柔了聲音,“這點小傷,他再受個千百道也是死不了的,不用理他,來,殿下,過來喝藥。”
秦驚羽朝那籃子裡的藥罐看了一眼,直覺掩口:“我外公說了,我已經大好了,這藥可喝可不喝。”
“穆老爺子也說了,你的傷倒是好了,但是氣血始終不足,癸水久久未至,他老人家忙着治療穆妃娘娘的眼疾脫不了身,是以叮囑我每日煎藥,再送到殿下這裡來,守着殿下服用。”
李一舟身爲醫者,說完這一番話面不改色,秦驚羽也聽得連連點頭,倒是雷牧歌自聽到那癸水二字,一張俊臉慢慢透出絲絲微紅來,過了半晌,才聽得他輕咳兩聲,哼道:“穆老爺子真是偏心。”
李一舟噙着一絲笑:“依我說,這叫做公平。”雷牧歌以習武之名,他便以送藥之意,一爲師徒,一爲醫患,實在公平得很。
“你莫要忘了,那城牆下你答應我的……”
“我沒忘,你我各憑本事,力戰到底。”
嘎,居然敢跟大夏第一勇士單挑,這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
秦驚羽眼光掃掃李一舟,再掃掃雷牧歌,嘖嘖道:“就你那身子板,跟他實在不是一個檔次的,有此雄心壯志值得誇獎,不過你還是要有自知之明。”
李一舟笑道:“我打架是不如雷,但是殿下你信不信,我隨便一把藥粉就能把他撂倒。”
秦驚羽想了想,點頭:“我信的。”
就連外公都說過,李一舟年紀雖輕,醫術卻不可小覷,施毒的功夫也頗有些能耐,天下名醫中他若是自排第三,沒人敢去認這個第二。
“一舟你是存了心要與我作對麼?”
“是又怎樣,誰叫你不安好心,老早就誆我發誓。”
眼見兩人大眼瞪小眼,秦驚羽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一舟我乖乖喝藥,你給牧歌看看傷。”這月事不調可不是鬧着玩的,早治早好,將來她還想結婚生孩子呢,雖然那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從藥罐裡倒出藥汁,端着只瓷碗一口一口喝下,她找地方坐了,好整以暇看李一舟給雷牧歌檢查完傷勢,然後抹了藥膏在他肩背各處使勁地揉,往死裡揉。
那個啥,明顯的公報私仇。
雷牧歌咬脣皺眉:“你輕點不行嗎?”
“不行,不用點勁,藥效進不去。”李一舟哼着,湊在他耳邊低聲唸叨,“你爹孃中年得子,愛你如命,這回居然捨得下這樣的狠心?老實說,是不是苦肉計?”
雷牧歌歪着頭笑:“不告訴你。”
秦驚羽聽得分明,撇嘴。
苦肉計,她從來都不吃這一套。
等到抹藥完畢,雷牧歌拉上衣衫,兩人面對面坐下,換上一副正經慎重的神色。
秦驚羽知道他們要談正事,很自覺地抱了本拳譜到一邊去,慢慢翻開比劃,實則尖着耳朵,凝神傾聽。
“南越那邊的探子回京來了。”李一舟率先開口。這些日子以來雷牧歌天天在宮裡耗着,軍營事務都交給他這個副將打理,每隔時日前來彙報軍情,真真是苦不堪言。
雷牧歌劍眉一軒:“那人怎麼樣了?”
李一舟往遠處的人影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蕭冥把所有的消息全部封鎖了,他自己也待在皇宮裡足不出戶,據說是情形不太好,他遷怒處死了好些宮人侍女,還有幾名太醫。”
“太醫?”
“是的,探子下了血本,千辛萬苦問到了,說是那人不知怎的受了重傷,只剩一口氣了,躺在牀上等死,那南越皇后哭得幾乎斷氣,宮裡亂作一團。”
“極好,老天開眼,惡有惡報。”雷牧歌笑了笑,又道,“怪不得南越撤軍了,原來是這個原因。”
“嗯,你我知道就好,別告訴她。”
“告訴了也沒用,她都不記得了。”
“還是小心些好,防患於未然。”
“我明白。”
他們說得起勁,秦驚羽在一旁也聽得疑惑,聽那語氣,好似是在說一個大奸大惡之人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可是爲何要揹着她說這些呢,好事不應該大家一起分享麼?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聽得李一舟道:“前些日子西烈局勢也不太安穩,倒是北涼那邊無風無浪,平平靜靜。”
雷牧歌奇道:“西烈王蘭薩不是登基稱帝了嗎,有什麼不安穩的?”
李一舟搖頭:“有人在京城格魯周邊鬧騰,翻出當年元昭帝不明駕崩的舊事,還推出名碧眼少年當家作主,意欲推翻政權,另立新君。”
“竟有這等事?”
“是啊,更有甚者,就在蘭薩接冕加冠之時,忽然跑出來個小侍女,說是後宮有位夫人突發重病,那蘭薩一聽也不管儀式了,直接飛奔而回。”
“上回在皇太后壽宴上見過,當時真沒覺得他還是個多情種。”雷牧歌稍有感觸。
李一舟聽得笑道:“這個怎麼能憑面相說話,我跟你認識這樣久,也沒覺得你居然……”微微頓了下,轉了話題,“這都不是重點,關鍵是那稱帝儀式沒完,事後也未見繼續,那西烈一干臣子犯了難,不知當算不算。”
雷牧歌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他還不算真正登基,旁人還有機會翻天?”
李一舟點點頭,正待說話,忽見秦驚羽站起,朝他們步步走來。
“知不知道那個碧眼少年叫什麼名字?”
李一舟愣了下,自己說話已經夠小聲,她怎麼還能聽見?
“暫時不知。”
難道是銀翼?
秦驚羽抿脣,思想一陣,打消這個念頭。
銀翼從來都是行事謹慎,在沒有弄清真相之前,絕對不會扯開架勢與人公然作對,聽李一舟所述,那聚衆起事的少年不該是他。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隨意動了下手腳,身體狀況已經大好,看來這趟西烈之行是在所難免了。
……
秦飛凰的婚期定在當月初十,按照日子來說,算是有些急,好在那湯競出身相府,也算是門當戶對,這回娶得長公主過門,婚禮辦得十分隆重,風風光光。
婚慶當晚,湯競一桌一桌敬酒,談笑風生,與席上賓客很是融洽。
秦驚羽隔着桌子相望,見他相貌堂堂,氣質從容,心裡對這個姐夫倒也滿意,高興之餘,不知不覺多喝了兩杯。
依她的酒量,喝再多都不怕,遠遠見着雷牧歌坐在一角,手持酒杯淺斟輕抿,顯得悠閒自在,不由得藉着酒意,端着酒杯蹭到他身邊。
“雷將軍,我敬你。”脣邊勾起一抹笑意,低聲道,“看着我大皇姐嫁給別人,是不是有點失落?後悔沒?”
雷牧歌斜斜瞥她一眼,舉杯相碰:“我何來失落,何來後悔?”
秦驚羽嘻嘻笑道:“洞房花燭夜,新郎不是我,這還不……”
話沒說完,就被他勾住肩膀,往禮堂側門處推:“你醉了,我帶你出去醒醒酒。”
“我纔沒醉呢,你胡說什麼?”
“沒醉就好,走吧,這裡人多氣悶,我看你也坐得不耐煩了,到時候少不了有人過來敬酒,要不我帶你去遛遛馬,如何?”
夜風涼爽,出門遛馬……這倒是個好主意。
秦驚羽點頭,喚住門外一名宮人說了去向,便隨他朝湯府後門走。
剛走出院門不遠,斜刺裡跳出來一人攔在面前,渾身輕顫着,嚅囁喚道:“主……主子?”
細微一聲,驚得她險險跳起,忽而僵硬站住不動了。
他是……是……
這已死之人,怎麼可能……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