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怪!!!
李暮蟬步伐一住,眯眼細瞧,腳下往前走了幾步,最後停在小攤前。
長街幽靜,細雨如發,只此一人。
他沒說話,只是垂着眼皮往那湯鍋大甕裡一瞧,好傢伙,就見那翻滾的濃郁湯頭下,竟然冷不丁浮起一顆大好的六陽魁首,煮的皮爛肉酥,露着森森白骨。
李暮蟬掀了掀秀刀似的眉,咧嘴笑了開來:“有意思,黑店我倒是見過,人廚子也見過,可江湖上何時有你這號人物我卻沒聽過。”
老婦人一雙眸子生動驕氣,何來半點老態,眼珠子滴溜一轉,盡在李暮蟬的身上四處打量,好似在挑下刀的地方。
李暮蟬臉上笑容更甚,溫言道:“看來你不知道我是誰?”
老婦人冷笑連連:“我管你是哪路孫子王八蛋。”
李暮蟬幽幽道:“都沒問清我是誰,伱就把那老太監殺了?真是夠蠢的。”
老婦人卻道:“無論你是誰,今天都註定難逃一死。”
李暮蟬則是一直盯着那顆在湯鍋裡打滾的頭顱,忽然噗嗤一笑:“原來是個裝模作樣的玩意兒,這人腦袋怎麼一股豬肉味兒啊?”
老婦人神情立變,右手不知何時操起一把黑身白刃的剁骨刀,刃口雪亮,泛着油光,閃電般橫削向李暮蟬的脖頸。
李暮蟬身子未動,只是雨中忽有風來,他整個人衣袂一蕩,人已飄到半空,似蜻蜓般踩在那尖刀之上,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隨意問道:“你姓甚名誰啊?”
老婦人瞧得吃了一驚,忽然身軀一震,頓聽裂帛聲響,漫天碎散的破布間,乍見兩抹寒芒如蛇竄動,自下飛起。
這卻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此人一身穿着極是華麗,身上纏有一根彩色緞帶,盤肩繞臂,如那詩畫中的舞女,而緞帶兩頭還繫有兩柄劍器,寒光凜冽,紫芒竄動,身姿變幻間雙劍翻飛來去,頓時劍影重重,既是殺機無限,又美妙絕倫。
風雨不改,匹練破空,兩柄劍器刺破雨幕,只在距離李暮蟬眉心三寸時方纔止住攻勢。
不,不是止住,李暮蟬雙眼未眨,人已飄然後撤,三寸距離如隔天塹。
“你該不會是複姓公孫吧?”他道。
女子雙劍以近攻遠,以緞帶繞柄隔空馭劍,走轉間步伐輕靈,好似翩翩起舞,廣袖拋展,猶若龍騰虎躍,氣勢端是不凡。
尤其是當聽到李暮蟬一開口便道破自己的底細,女子明亮嬌媚的眼泊中頓時閃過驚疑,但她卻不迴應,嬌叱一聲,緞帶急收,雙劍霎時入手,兩劍劍勢愈發凌厲,矯若遊龍,勢如雷霆,劍風嗖嗖,劍氣吞吐,璀璨劍光幾乎映亮了長街。
“住手!”
李暮蟬正想動手,卻聽雨中飄來一個輕淡的嗓音。
這個聲音一起,女子如遭雷擊,忙收勢撤劍,退向一旁。
李暮蟬循聲瞧去,才見長街盡頭不知何時開啓了一道門戶,光亮透出,門內坐有一人,側身而坐,錦衣華服,原是個老者。
但雙方所隔少說三四十丈,遠遠瞧去,雨中的人影、燈影都近乎模糊,可這聲音卻能凝而不散的飄來,清晰傳入二人耳中,這是何等功力?
老者復又溫和道:“不得不說,你很走運,你不是一直想要瞧瞧天下盟盟主是何等人物麼?怎得人家當面你又不認識,豈非惹了個大笑話。”
女子眼露驚愕,重新打量起李暮蟬。
“你就是白玉京身後的人?”
見被識破,李暮蟬索性也不遮掩了,他步履沉穩,邁步間風雨撲面,臉上的筋骨居然開始蠕動起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容貌重複本相,擡手摘下了那幾顆小痣。
“這就是無相神功?呵呵,果然百年難見,不俗。”老者扭頭瞧來,面上還戴有一張泥菩薩臉譜,只露雙眼,難見真容,“我不光是他身後的人,我也是公子羽身後的人,還是掌控青龍會的幕後之人。”
李暮蟬呵的一笑:“可現在號令青龍會的是公子羽啊。”
老者坐的隨意且慵懶,輕按膝蓋,不以爲然道:“人嘛,總有累的時候,我只是歇了歇,他卻以爲自己真成了主人。”
語氣稍稍一頓,此人復又嘆道:“這人的一輩子更像是一場幻夢,如今他的夢就要醒了。”
李暮蟬越走越近。
老者卻道:“跪下去。”
這句話當然不是衝着李暮蟬說的,而是衝着那名女子說的。
老者繼續道:“向李盟主叩頭!”
這個人只是簡單坐着,但說話的語氣卻高高在上,彷彿無人能夠違背,充斥着一種令人窒息的殘酷。女子臉色蒼白,她果然衝着李暮蟬跪了下去,跪在了雨中,然後將雪白的額頭撞向石板。
李暮蟬的雙腳頓時像被鐵鏈束縛住了一般,他停下,面無表情地道:“你何不殺了她?”
他絕非是同情這個人。
他只是無法忍受一個人如此糟踐另一個人,尤其是聽到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
李暮蟬可以殺人不眨眼,但他尊重每一個生命,無論好壞,他覺得還是可以給予對方足夠的尊嚴,死要死的有尊嚴,活就要活的有尊嚴。
老者波瀾不驚地說:“她在懇求你的原諒,這是衝撞你的代價。”
李暮蟬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眼神更是陰戾駭人,目中如有鬼火升騰,眼尾似有黑氣蔓延,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指指點點,自以爲主宰一切的語氣。
“你若還有骨氣,就該提劍刺向他。”
女子卻只顧叩頭,不敢有其他動作。
如此高手,居然轉眼淪落這般,卑微如蟻。
李暮蟬沉默不言,老者靜候不語,只有女子不停叩首的聲音響起。
地上很快血跡斑斑。
李暮蟬嘆道:“你起來吧,我原諒你了。”
這個時候,女子方纔停下動作。
老者微笑着再次開口:“我思慮再三,還是打算在動手前與你見上一面。”
李暮蟬臉上的冷意、眼裡的邪異轉瞬又都消失不見,他只是靜靜站在雨中,披頭散髮,眼神平靜的看着對方,靜待下文。
老者沉吟了一會兒:“你是個人才,也是個奇才,殺了你未免有些太可惜,比起在江湖上摸爬滾打,翻雲覆雨,何不躋身廟堂一試……聽說你當年有意考取功名,如今不妨再試一試。”
李暮蟬問:“試什麼?”
老者坐在藤椅上:“呵呵,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公子羽不知進退,野心太大,而白玉京雖說算得上出類拔萃,但比起你們幾位當世人傑還是有些遜色,至於上官小仙,有上官金虹在前,便註定不會爲我所用,所以,我最看好的是你。”
雨勢仿若大了幾分,李暮蟬輕聲道:“說完了?”
老者微微一笑,然後李暮蟬就遇到了一件前所未見的怪事。
這個人居然在倒酒。
他左手舉杯,右手端壺,琥珀色的老酒當即自壺嘴涌出,傾斜如箭,落入杯中。
李暮蟬的瞳孔彷彿在這一刻漸漸收縮,因爲那酒杯不大,可老者卻已倒了兩息,然後是三息,四息,五息……最後足足十息。
酒杯居然還沒滿,酒水還未溢出來。
非但沒溢出來,此人食指輕輕一扣酒壺,那傾倒的酒液居然衝進了雨中,只因酒杯已被對方送出,唰的橫飛到李暮蟬身前,急旋不落,猶爲神異。
二人相隔約莫十步。
但見那酒水凝爲一線,自空中劃過一抹弧月般的軌跡,不偏不倚落進杯中;可那酒水甫進酒杯,登時又被一股急旋之力卷出,逆流而回,重回壺嘴。
風雨之間,那注酒水周而復始,仿若永遠也倒不滿,永遠也傾不盡,酒盅更是被酒水衝擊的猶如陀螺般滯空不落,猶如遭一隻無形大手不停撥動。
李暮蟬本想出手,可這人周身氣機此時就如這酒水般渾圓如一,無有破綻,看似坐着,實則已擺出天下間最可怕的迎敵姿態。
他若不能一招得手,就要面臨致命的反擊,即刻身死當場。
眼看對方的氣勢已在節節高漲,李暮蟬終於有了動作,他立出食指中指,如摁如捻,又像是一口劍一樣平舉着,宛如頂着莫大壓力,緩緩指出。
老者的臉色終於變了,儘管看不見他的臉,卻能瞧見他面具後躍動的瞳孔。
“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