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昊如的問題,陳敏沒法回答。答什麼?說顧翕如這輩子已經認了嗎?說她和爸爸已經原諒了謝家?
明明沒有原諒,可是一想到顧家那麼優秀的兩個孩子都生生被他們毀了,就讓人直恨到牙根癢癢。
可是這些事情與謝正軒又有什麼關係?那些人,還能算是他的親人嗎?
……
顧昊如見媽媽不說話,也不堅持,只是淡淡的問:“翕如摘除卵巢的事情,他知道嗎?”
陳敏又是沉默,正軒應該還不知道吧。
……
“他知道了,怎麼面對翕如?”
“他如果還選擇與翕如在一起,您怎麼分辨是因爲愛還是愧疚?”
“如果結婚之後他又想要孩子了,那翕如怎麼辦?”
並不咄咄逼人的三連問,卻讓陳敏失神,原本已經傾斜的天平又一次搖擺不定。
來不及細想,最後,顧昊如已經下了定論:“他很好,但是不值得翕如去冒險。”
……
陳敏沒接他的話。不知道是想說服兒子,還是想說服自己,把謝正軒回國兩個月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一一講給他聽。
顧昊如像是沒有聽見,堅持自己的意見:“一旦他知道了顧翕如不能生育,又不得不爲了負責娶了她,那翕如這一輩子還不如單身一人來的自在。”
這何嘗不是陳敏一直所擔心的。
……
第二日一早,謝正軒照例到顧家吃早餐。一進門,看見顧昊如洗漱出來,於是叫了一聲“昊如哥”。
顧昊如面部沒有表情,“叫我名字,或者顧哥。”
謝正軒一愣,顧哥與昊如哥意義完全不一樣,這些年一直是叫昊如哥。
顧常恩昨晚累了,早上起的晚沒吃飯。餐桌上幾個人吃的沉默,氣氛有些尷尬。
飯後謝正軒沒有久留,和陳敏打了招呼便回了自己家。午餐和晚餐都沒有過來。
……
這些事情,顧翕如自然是不知道的。她這一整天都因爲另外一件事情鬱悶着。
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先天性心臟病,已經住院近一個月。心臟纖維化嚴重,隨時都可能停止跳動,唯一的治療辦法就是心臟移植。
小男孩的家在江南革命老區,國家級貧困縣,爺爺是參加過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的老兵,爸爸媽媽都是當地希望小學的老師。全家親戚朋友湊了幾萬塊錢,已經是捉襟見肘,即便是想借錢,也是無處可借了。
今天上午有了消息,有了心臟供體。沒有供體的時候抱着找供體的希望,可是有了供體,卻沒有錢。
30萬的手術費,家屬之前信誓旦旦說沒有問題。供體緊張,原本想的是先排上隊,一邊排隊一邊籌錢。可是籌措了這麼久,手裡的錢卻越來越少。
媽媽跪在楊毅主任辦公室門口,懇求醫院先給孩子手術,他們回家再想辦法籌錢。可是醫院不是救助站,急診可能先手術再交錢,但擇期手術肯定是不能通融的,財政上無法負擔。
如果沒有錢只能放棄。不是放棄手術,是放棄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顧翕如很想幫他,可是自己手裡沒有那麼多錢,況且醫院裡每天都有這樣讓人同情的病人,總不能個個都幫。
鬱大爲安慰了患者家屬幾句,在這一行久了,再柔軟的心也有冷漠的時候。顧翕如也什麼都沒說,因爲說什麼都太過蒼白無力。越勸心裡越難過。
……
下班給正軒發了信息,說想自己散散心。
晚八點的京水河畔都是三三兩兩飯後遛彎的人。忽然前面橋下一陣騷亂,一羣人圍着指指點點。
顧翕如直覺出了事情,疾步跑了過去。有人落水了,橋上跳下去的。頭在水中一浮一沉。河水不急,水卻很深,很多人圍着,沒有人敢下水救人。
顧翕如想去救人,在醫院每天看着生命流逝,她只覺得無力,還不如下水救人來得痛快。
剛準備下水,卻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一猛子扎進水裡,不一會兒就游到落水人的身邊,拽着人往岸邊劃。
待兩人都上了岸,顧翕如一愣,黑衣人是個姑娘?短髮,黑色T恤溼漉漉的貼在身上。再一看落水的人,又是一愣,放棄心臟移植手術孩子的媽媽。
……
顧翕如來不及猶豫,撥開圍觀冷漠的人羣,從那姑娘手裡接過孩子媽媽,放平,急救,人工呼吸。
落水時間已經有兩三分鐘,肺裡嗆了水,人已經昏迷。顧翕如一邊執行急救一邊大聲喊,“我是醫生,快打120!”
有圍觀的羣衆撥了120電話,只是京城的交通狀況,救護車幾點能到真是不好說。
顧翕如跪在孩子媽媽身邊,一手壓前額,一手擡下頜,清除她口鼻中的泥沙異物。心跳呼吸已經停止,需要立即現場進行心肺復甦。
胸外每按壓30次,人工呼吸兩次。隨着胸腔起伏,孩子媽媽嘴裡不停地冒出胃內容物和水,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氣味。顧翕如絲毫沒有停頓,5分鐘……10分鐘……15分鐘……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
秋老虎留住了盛夏的溫度,顧翕如身上已經被汗水溼透,手上越來越沒有力氣。這樣的人工呼吸,如果在院裡,需要幾位醫生輪換完成。
下水救人的女孩開口:“你休息一下,我來。”說着就接手人工按壓。
女孩很用力,但是動作並不標準,想來沒有受過急救專業訓練。顧翕如稍稍緩過體力,示意女孩停下,由她繼續。
……
隨着胃內容物不斷排出,孩子媽媽開始出現吐舌頭的反應。25分鐘左右,神志漸漸開始恢復。救護車穿過重重車流,也在路邊緩緩停下。
圍觀的行人漸漸散了。顧翕如癱倒在地上手腳發抖站不起來。
黑衣女孩蹲在她身邊,關心的問:“你還好嗎,我扶你起來。”
顧翕如點點頭,借力正想起身,就聽見一聲刺耳的剎車聲,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門打開,兩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急匆匆跑下車。
黑衣女孩忙退到一邊,只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顧翕如面前,“怎麼了?”
顧翕如看見是謝正軒,搖搖頭不說話,只把頭埋在他的懷裡。
謝正軒抱起她扭頭就往車上走,卻聽身後有人不確定叫了一聲“……謝正軒?”
謝正軒遲疑的回頭,稍稍呆了呆,卻沒有認出眼前的女孩。
倒是跟着過來的孟揚有點吃驚:“竹瑩瑩?怎麼是你?”
……
竹瑩瑩渾身上下溼漉漉的,黑色牛仔褲緊緊貼在身上,還沾着泥點和水草。
“上車。”竹瑩瑩本還想推辭,孟揚卻開了副駕駛位的車門,直接把她推了上車。又給謝正軒開了後座的車門,讓他抱着顧翕如上了車。
顧翕如自從上了車,就側躺在正軒懷裡沒睜開眼睛,想來是透支了體力。
孟揚忍不住問,“你倆怎麼遇上了?還弄得這麼狼狽?”
……
這是他和竹瑩瑩第N次見面了。這次回國,爺爺讓他留在國內,這幾年在外面的歷練也差不多了,早晚要回來。
他的職位是海外事務部副總,他的身份雖然還沒有公開,但是曾經在歐洲和西亞任職的履歷卻是瞞不住的。
他是與另外一個同事同一天到集團總部報到。人事部給他介紹,這麼巧?
竹瑩瑩。
……
海外事務部配有專門的法務團隊,竹瑩瑩是過關斬將獲得工作機會回國任職,孟氏給的薪水和職業前景都非常可觀。
竹瑩瑩也沒有想到,飛機上坐在自己身邊思考四個小時幾乎一動不動的大男孩,竟然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
今天開車的孟揚,完全是與在公司不同的模樣,完全沒有目光如炬不容置疑的氣息,就是一個稍稍有點痞氣的鄰家大哥哥。
事實上一個多小時前,他們還在開會研究一個西亞投資案。她孤木不成林,卻倔強的堅持自己的意見。他力排衆議,堅定的支持她的觀點。
他們都是在西亞當地摸爬滾打過的,同樣的經歷自然會成爲戰友。
……
竹瑩瑩看看自己貼在身上的T恤,S型的身材盡現,有些難爲情的開口:
“有人跳樓,我下河救了上來,”回頭看看後座上的顧翕如,看她閉着眼睛躺在謝正軒的懷裡,似是已經睡熟,“救上來後,她給做了近半小時急救……”
“你救上來的?”孟揚不太相信。
“我是未海人,從小在海邊長大。”
……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你是回國當律師?”看顧翕如睡熟了,坐在後排的謝正軒小聲開口,聲音低低的,似是擔心吵到懷裡的女孩。
竹瑩瑩看他終於注意到了自己,也不扭捏,指指孟揚:“在孟氏做法務,孟總的兵。”
孟揚以爲顧翕如睡着了,一臉不正經,開着玩笑說:“你們在一起住了兩年,人家可追回來了。”
……
話音剛落,身邊倆人還沒來得及尷尬,就見顧翕如緩緩睜開眼睛,啞着嗓子問孟揚:“你剛纔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