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開進醫院,顧翕如已經等在門口。謝正軒跳下車,幾步跑到妻子身邊,手裡拿着早就準備好的藥。
顧翕如一仰頭就嚥了下去。
吃了藥,纔來得及委屈。
謝正軒伸手要抱抱她,翕如卻一側身躲開了,只是委屈巴巴的瞅着他,眼淚像珠子一樣往下掉。
謝正軒把她拽回來。
“咱倆誰研究病毒?”
“你。”
“那就聽我的,讓我抱抱你。”
“不好。萬一咱倆身上都有傷口,一碰,病毒爬過去不就有危險了?”
謝正軒哭笑不得:“說得還挺形象。看把我媳婦兒折磨的,都強迫症了。”
說着一把將她拽到懷裡,在耳邊道:“不會有事的。萬一有事,我陪你。”
這一說,顧翕如更害怕了。
他說的陪,那真就是同生共死,一點都不打折扣的。
……
阻斷藥的副作用很大,頭暈、噁心,嘔吐接二連三襲來。奚主任給她放了假,讓她在家休息。
正趕上了來月經。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月經了,雖然血量不多,B超也沒看到成熟卵泡,但是月經次數正在趨向正常。
謝正軒坐在電腦旁看學生傳過來的數據。小病號顧翕如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胡思亂想:“如果我傳染上了,回國肯定不能當醫生了,患者不願意。”
“你說,那我還能做什麼啊?”
“我當律師行不?專門打醫療官司。”
“要是過不了司法考試,賣保險也行。”
“要是都不行,那我還是留在非洲好了,這邊病人不會嫌棄我。”
謝正軒沒擡頭,“你還可以去寫小說,虛構派,想象能力超級強。”
顧翕如翻了個身,心裡難過:“……你一點兒都不關心我的未來。”
“我最關心今晚食堂吃什麼————花小蕊讓我轉告你,加強營養和吃藥一樣重要。”
顧翕如:“……”
服藥的28天就是煎熬,顧翕如只在宿舍休息了一週,身體稍微適應就回院裡上班了,大家都在忙,她也不好意思在家閒着。
謝正軒過上了爲期一個月的家庭主夫生活,種種菜掃掃院子,一再感嘆這樣的日子也挺不錯。
……
第29天。
謝正軒雖然看起來風淡雲輕,可是每天扳着指頭數日子,有沒有按時吃藥,他比顧翕如自己記得還清楚。
昨天是吃藥的最後一天,之後等待6周的抗體檢測。
吃了晚飯,翕如靠在正軒懷裡,讓他一點點擦乾自己的頭髮。兩人擠在一起絮絮叨叨說着話。
等關了燈,顧翕如才感到有異常。
這段時間,在她的堅持下,他們連睡覺都隔着大枕頭。萬一阻斷不成功,不想連累了他。
可是今天晚上大枕頭不知道被藏到哪裡去了,連睡衣也都洗了晾在外面,她衝了涼只能圍着浴巾坐在牀上,由着他幫忙吹頭髮。
吹乾頭髮,顧翕如找不到內衣褲,隱約明白了謝正軒那點小心思,也不拆穿,只用牀單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身體緊緊貼着牆睡下,恨不得能嵌進牆裡去。
謝正軒自己也洗了澡,下身圍着浴巾就走出來了,頭髮上還滴着水珠,一邊進房間一邊用毛巾擦乾。
關了燈,就見他若無其事的躺下,似乎沒留意她戒備森嚴的模樣,伸了個懶腰就睡了過去,隱隱約約還打幾個呼嚕。
顧翕如長長呼出一口氣,以爲自己多心了。裹着牀單太熱,輕輕的把牀單鬆開,身上頓時鬆快了不少。
閉上眼睛,打個哈欠。明天終於不用吃藥了,也不知道阻斷有沒有成功。不過時間不能倒流,已經盡力了,如果沒成功那就是命。
顧翕如側頭看着謝正軒發呆。他越來越有男人味了。
簽證期馬上就要到了。如果沒有阻斷成功,這次分離,也許就是永遠。未來還會有其他人陪着他的,他會對那姑娘一樣好嗎?顧翕如覺得眼淚不聽話的往下流,澀澀的,有點鹹。
顧翕如想把他刻在心裡,可是眼前已經一片模糊,只好閉上眼睛,在心裡描畫他的眉眼。
突然,身上一重。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脣已被噙住,兩隻手也被牢牢地控制在頭頂。
她發不出聲音,只能搖着頭,拼命掙扎。
如果她已經被傳染,那他這樣,無疑就是自殺。他研究病毒免疫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不要!
不要!!
求你!!!
顧翕如費力躲開他的吻,哭得幾乎無法呼吸:“我不要你陪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謝正軒沒有理會她的苦苦哀求,沒有任何鋪墊,橫驅直入與她融爲一體。
好似洶涌的海浪,伴着汩汩涌出的清泉,一波連着一波,過了兩刻鐘,才慢慢停息。
待到風平浪靜,謝正軒癱倒在她身邊,堅硬的小臂搭在她的胸前,頭靠在肩上,眼睛微閉,沙啞的嗓音低低開口:“小狐狸遇上大灰狼,跑也跑不掉,幾口就被吞進了肚子裡。”
她的淚已流乾,恨恨的答:“可是小狐狸吃了敵敵畏,大灰狼也要活不成了。”
……
他一定是早有預謀。選擇這個日子,早一天都不行。
如果提前幾天,病毒阻斷還沒有完成。萬一以後她安全了,他卻被感染,那不更是麻煩?
大灰狼愛上了小狐狸,智商卻從不掉線。實在讓她無話可說。
兩人都精疲力盡,一動沒動就靜靜睡了。直到凌晨,天已濛濛放亮,謝正軒起牀打來溫水,輕輕幫翕如擦拭身體。
翕如被她弄醒,伸手求抱抱。謝正軒只好放下毛巾,塞好蚊帳,重新躺回去。
“我想好了,如果我被傳染了,就一直留在非洲當醫生,這裡不會有人歧視艾滋病人。”翕如早早想好了退路,“可是如果你也傳染了,怎麼辦?”
“如果我也傳染了,我們就都辭職,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情。”正軒靠在牀頭,往身後墊枕頭。
“上大學之後,每天都在學習工作,這個月是我第一次休息這麼長時間,”謝正軒調整個姿勢,靠在牀頭,聲音平緩,“如果真傳染了,我們去各地旅遊,學攝影,再開一個旅遊博客。”
“可以做那些我們一直想做卻只能捨棄的事情。生活很豐富多彩。”
“如果我們一直按時服藥,還有8至10年時間好好享受生活。等發病了,就去瑞士,那裡可以選擇安樂死。”
謝正軒娓娓道來,風輕雲談。
顧翕如手指扭玩着蓋在身上的的牀單,一本正經的補充:“還可以改行當作家,把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記錄下來。也可以來非洲做保護野生動物志願者,當漢語教師。”
“這樣看來,生活仍然會很美好,是不是?”謝正軒低頭輕輕吻她的額頭。
“還怕嗎?”
“不怕。”翕如捂着嘴呵呵笑,“讓你這麼一描繪,好像還有點嚮往了。”
正軒好半天沒有再說話。翕如迷迷糊糊又要睡着時,感覺他漸漸收緊了手臂。
“別怕,我在你身邊。”
謝正軒的簽證停留時間只有30天,還有一週翕如才能第一次檢測。他就要走了,不能陪她。
顧翕如抱着老公,這一分別,又是一年不能相見。
謝正軒像個老太婆:每天記得吃花爺爺的藥,認真打理菜園子,多多吃蔬菜,晚上睡覺不許露着肚子,天熱也不能喝涼水……
顧翕如趴在他肩上,聽一句點一下頭:“我要是在你身邊多好,你就不用這樣嘮嘮叨叨了。”
“照顧好自己。”話還沒說完,一個長長的吻,鎖住她全部的愛戀。
“我在實驗室,等你回家。”
你是要住在實驗室嗎……這什麼邏輯?
……
沒有他的日子,忙碌卻空虛,總想着他髮絲微白的鬢角,想着他堅挺陽剛的身體,還有細緻綿長的深吻、溫柔輕緩的耳語。
滿6周,顧翕如拿到了第一次艾滋檢測報告,陰性。雖然還有後續檢測,但是心裡的石頭基本落了地。不幸中的萬幸,看來那兩日停藥,影響並不大。
翕如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的是,正軒回國不久,就病倒了。